陈云州有点意外:“郑叔,你还挺了解他的嘛。那先让他去乡下生活几天,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吧,有再说,没有就算了。” 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勉强不得。 郑深答应:“好,那他去乡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天气雾蒙蒙的,虽然没有风,但仍旧有些冷。 安静的府衙门口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他背着手,背脊挺得很直,让他消瘦的背影看起来都高大了几分。 不一会儿,他的眉毛上凝聚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 阿牛哈了口气,低声说道:“大人,这庆川的早晨也挺冷的,咱们先回客栈,派个人到衙门这儿来等消息吧。” “不用。”胡潜一口拒绝。 阿牛有些无奈,也不知自家大人昨天受了什么刺激,今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焦灼地望了一眼幽深肃穆的府衙,生怕他们会像昨天那样一晾就是半天。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便装打扮,看起来很机灵的小伙子就跑了出来,笑眯眯地对胡潜说:“胡老伯是吧,听说你无家可归,我老家是庆川城北边刘家坡的,要是老伯不嫌弃,那就去我家暂居几日?” 阿牛正想说你认错人了,胡潜却点头说:“是,劳烦小哥了。” 那小伙子听他接了话,立即拿出一个包袱递给他:“老伯,你这身衣服太好了,可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换上我的吧。这里面有两套衣服,可供你换洗。” 胡潜打开,里面是两套洗得泛白起边还打了不少补丁的粗布衣服,一套白色的,一套蓝色的,但白色的发黄了,蓝色的已经快褪成了白的,比阿牛身上穿的都不如。 阿牛连忙阻止:“这怎么行?大人,这衣服您不能穿。” 胡潜却拿着衣服径自进了府衙,借了个空房间换了身衣服。 等出来时,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落魄中年人,丢到大街上都找不到的那种。 而小伙子也赶了一辆破旧的牛车候在衙门口,见他出来,笑道:“胡老伯,上车吧。” 阿牛也想上车。 小伙子却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身边可没仆人。” 胡潜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将换下来的衣服塞给阿牛:“你回客栈等我,过几日我就回来。” “可是,大人,您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安全。” 胡潜摇头说道:“不用担心,若陈大人想要我的命,我早死了,他不会让我出事的,你回客栈安静等着。” 阿牛只得退到了一边。 慢悠悠冷飕飕的牛车穿过宽阔的街道出了城,又走了快一个时辰,总算到达了刘家坡。 刘家坡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有两百多户人家,其中大部分都是姓刘的。小伙将牛车赶到了自己家。 他家是一座茅草房,正房三间,偏房四间,包括了灶房和猪圈,就这么大的房子,住了十一口人,包括他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 小伙下了车,带着胡潜进门,然后喊道:“爹,我在路上遇到个老伯,不小心赶车撞到了他,将他的腿撞青了,他正好没处可去,让他暂时在咱们家歇几天啊,您和娘帮我照顾一二,主家还有事,我得走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就跑了。 留下胡潜尴尬地站着院子中,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还是刘老汉放下了手里的篾条,起身道:“不好意思,我家那小子太冒失了,不知客人怎么称呼?” “胡潜。”胡潜打量着院子,坑坑洼洼的,就连房里、屋檐下的泥土都是起伏不平的,这个家一看起来就很穷。 在吃晚饭的时候,他的这种猜测应验了。 刘家晚饭是杂豆饭,没有一粒米,都是各种豆子煮熟了混在一起,黑乎乎的,每人只有一碗,菜是地里的白菜萝卜,水煮后加了一点点盐,没有一点油水,全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三个孩子还抱着碗底舔。 胡潜有些不习惯,还是硬着皮头吃了下去。 第二天他就借口腿已经好得差不多,跟着刘老汉去集市上卖簸箕背篓。刘老汉有一手好的篾工,编的簸箕背篓细密结实,但一个也只能卖个三五文钱。 两人在集市上站了半天,也就卖出去三个。 等到中午两人饿着肚子回家,刘老汉感叹:“哎,冬天了,闲的人多,能自己编的,哪怕丑一些都不会花钱买。等到夏秋这东西比较好卖一些。” 两人一路走回家,沿途看到不少百姓在湿漉漉的地里劳作。南方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冷,南方冬天地里也是绿油油的一片,有些人在除草,有些人在施肥,还有些人在割猪草,就没闲着的。 刘老汉看到猪爱吃的草也会拔了放进背篓里,还笑着跟胡潜说:“官府教咱们养猪,如今家家户户都养了一两头,过年杀了,烟熏一些,放到明年七八月,农忙的时候都还能吃,也可以补补油水。” “这几年的日子真好啊,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胡潜想到昨晚小孩子们舔碗的熟练动作,有些不是滋味:“这日子还好吗?那以前是什么样的?” 刘老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冬天只能吃萝卜、白菜煮水了,几天才能吃一顿干的。没法子,家里孩子多,只有三亩地,其余二十多亩都是租种别人的,一亩地三四成的租子,再来三四成的赋税,还要留种,你说还能剩多少?忙下来啊,也就过年那两天能吃两顿白米饭,要是遇到年景不好,只能卖儿卖女,我那小儿子就是被卖进城的,幸亏他遇到了个不错的东家。” “现在好了,官府的赋税降到了两成。租子,官府要求不得高于三成,一年干下来,还能落得一半。昨天没来得及,今天我那老婆子带着媳妇去舂米了,晚上咱们吃顿好点的。” 晚上,胡潜吃到了大米饭,但饭里明显还有些谷糠,吃进嗓子里会不舒服,口感也不好,可刘家上下包括三岁的孩子都吃得满口喷香。 胡潜心里很不是滋味。 随后几天,他跟着刘老汉一家下地干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民生多艰。 但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集镇上他遇到的百姓,却都对现在的生活赞不绝口,异常满足。 胡潜也不好叫苦,只能咬咬牙继续吃糠咽菜,跟着刘老汉出去干活,没几天他的身体就吃不消,直接晕倒在了田里。
第100章 陈云州掀起帘子, 只见胡潜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眼窝都稍稍陷下去了一些。 旁边的小刘心底打鼓, 手紧紧攥着衣摆, 小声说:“陈大人,小的都是按郑先生的吩咐,绝没有虐待胡大人……” 陈云州相信他还没那个胆子, 抬手制止了他,问道:“大夫怎么说?” 小刘连忙道:“胡大人是累着了, 而且吃得少, 导致突然晕厥, 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多吃点就没事了。” 陈云州明白了,这是饿的,很可能胡潜有低血糖,不耐饿。 这个老头子可真倔啊, 饿不饿他自个儿不清楚吗?挺不住就开口,干熬什么?瞧把下面的人吓得。 陈云州摆手对小刘说:“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下去吧。” 小刘松了口气, 连忙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胡潜就醒了。 他刚睁开眼时还有些迷茫, 等看清楚坐在床边的陈云州时, 立马脸色大变:“我, 这是什么地方?” 陈云州看着他变幻莫定的脸色, 估计他已经想起了晕倒前的事,便缓缓道:“胡大人在田间劳作时突然晕倒, 吓坏了刘家人,他们立即将你送入城,并通知了官府。这里是庆川府衙的客房。” 胡潜脸青一阵白一阵,有些不敢看陈云州的眼睛。 想他当初信誓旦旦,可这去乡下才几天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来了,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不过胡潜到底不是输不起的那种人。 沉默少许,他苦笑道:“恭喜陈大人,你赢了。” 陈云州双臂抱胸,讥诮地问道:“恭喜我治下的百姓还要吃糠咽菜,恭喜庆川百姓忙忙碌碌一年,想吃几顿白米饭都是奢望?” 听到这话,胡潜明白陈云州没有落井下石,趁机奚落他的意思,他心理舒坦了许多,又有些惭愧,自己这把年纪了心胸还不如年轻人。 他咳了一声,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陈云州道:“胡大人好好休息吧,你的随从来了,我就不打扰胡大人休息了。” 下一刻,阿牛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跪在床前:“大人,您没事吧?” 胡潜摇头:“没事,你起来说话。” 等阿牛起来,屋里已不见了陈云州的踪影。 陈云州走到前衙,正巧遇到郑深从外面回来。 郑深看他大白天的从后衙过来,连忙问道:“听说胡潜生病被送回了衙门,现在怎么样了?”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说:“就是累的,饿的,这老头在乡下没吃饱,但又倔强不肯开口,在田里干活时突然晕倒了,没什么大碍,已经醒了。他醒了之后态度大变,我琢磨着郑叔你先前说的事有戏,不如就由郑叔去说服他吧。” 郑深年纪跟胡潜相仿,同一辈人,更有共同话语。而且郑深这人脾气好、知识渊博,什么事都能聊上几句,只要他有心,应该很快就能让胡潜放下戒心。 谁料郑深听了这话后却直摆手:“不行,这事我不行,这样,我找陶大人,让陶大人去办吧。” 陈云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些怪异,明明他自己就能做的事,但他却不出面,非要绕个圈子,让陶建华出面。 而且收服胡潜,归他们所用,明明也是郑深自己先提出来的。 陈云州仔细一想,还发现了一件很引人深思的事。郑深明明对胡潜很感兴趣,但胡潜来了这么久,他却没见过胡潜一次,哪怕是安排胡潜下乡这种事,他也是让小刘出面。 一个念头猛然窜入陈云州的脑海:莫非胡潜认识他? 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然没法解释郑深在这件事上的怪异之处。 想明白这点,陈云州不勉强他了,笑道:“行,那郑叔你跟陶大人商量着办。” 见他没追究的意思,郑深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去找陶大人。” 胡潜喝了一碗粥,恢复了些体力,自觉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就赶紧起身非要回客栈。 阿牛劝不住,只好随他去。 胡潜本想找陈云州道声谢,但听说陈云州不在,他也只好琢磨着改日再备一份礼物登门致谢。 出了衙门,胡潜发现街道上特别热闹,到处都是卖红灯笼、春联、鞭炮的。他恍惚了那么一瞬,悠悠叹气:“都快要过年了呀。” 阿牛说:“是啊,大人,今天就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三天就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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