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江忆,低下头,指尖点在她颈侧。 然后顺着弯曲的弧度缓缓滑到了耳后。 都说人越焦急越容易胡思乱想,在这种时刻,江忆没怪他轻薄,想的竟然是:这男人手指怎么这么凉! 冰凉的触感激出江忆一身鸡皮疙瘩,她听到耳边传来低磁的声音:“娘子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原来他们小夫妻之间都是互相称呼名字的。 江忆从善如流:“千离,你先放开我,今天太累了,咱们就各睡各的好不好。” 沈千离乌黑的眉峰一挑,估计是不太乐意,但还是放手了。 江忆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昨晚在牢里硌的身子疼,想好好养养,就委屈你在这里睡几天,可好?” 想起傻子智商跟孩童差不多,是要哄的,便又掐着嗓子道:“千离最乖了。” “好吧,听娘子的。”那声音说不出的委屈。 傻子果然还是好糊弄,不过看着他的脸,江忆总有种罪恶感,随便嘱咐两句便匆匆走了。 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沈千离眸子愈发的黑。 摊开手,坠子在月色下闪过一缕寒光。 然后悄然隐没在黑暗中。 江忆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瓷瓶,暗道只能先委屈傻丈夫了。 走的太慌张,还是忘了给他上药。不过好不容易逃出来,她可不想再过去一趟。 万一又被他那样圈起来,她可是要忍不住骂人的。 罢了,困得厉害,先睡吧。江忆举起胳膊想脱衣服,袖子蹭到脸上闻到了一股的馊臭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澡。 在阴冷潮湿疏于打理的大牢里蹉跎一宿,任谁身上的味道也好闻不了。 这个时间锦姨竹寒应该已经睡了,江忆不好意思去叫她们,就只能自己动手。 前后院转了一圈,找到厨房,抽出几根柴火,在灶台上找到了一个类似火折子的东西,绞尽脑汁猜出它的用法……然后她发现,她不会点柴火。 对,不会。柴火那么粗,怎么能烧得着? 江忆不服输,又跟柴火搏斗了一番,结果依然是以失败告终。 蹲在灶坑边,她无比想念自己公寓的大浴缸和热水器。 还有她熟悉的、习惯的一切。 穿过来就被接二连三的事情牵扯住精力,还没来得及多想。 此时夜深人静,身处异乡,孤独感和无助感潮水般的涌了上来。 她张开双臂,抱住自己,就像回到母胎里那样,把自己圈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安全而隐秘。 江忆脸埋在胳膊里,鼻子再酸也咬牙忍着。 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哭,靠自己一路走下来的人没资格懦弱。 “娘,你怎么了?”
第8章 坠子 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糯糯的童声。 玉雪可爱的小男娃站在门槛外,刚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还揉着眼睛。 江忆咬牙转过头招招手,江晗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娘是饿了吗?” “不,没饿。”江忆勉强扯出一个笑,“阿晗怎么来了?” “我出来哗哗,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 男娃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关心,江忆心尖颤了一下,犹豫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娘变了,你会伤心吗?” 这场穿越闹剧里,若论最受伤的,其实是这个孩子。 还没清醒的男娃懵懵懂懂,只觉得是自己惹娘生气,娘不要他了,瞬间红了眼眶,瘪嘴道:“不管你变成要阿晗的娘,还是不要阿晗的娘,你都是阿晗的娘。” 说完,他抱住江忆脖子,饱满的额头贴住了江忆额头:“娘别难过,是阿晗错了。” 也许越纯真越能体会出他人情绪,江忆没想到,来到这边后,第一个给她慰藉的,竟然是曾经避之不及的孩童。 温度从紧贴的额头传过来,心里酸涩地方也熨帖起来。 江忆深吸口气,起身牵着男娃,将他送回锦姨了寝房,然后自己蜷在床上将就了一宿。 她想陪江晗一起睡的,但她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 睡之前,她突然想起来,为什么同样是蹲大牢,沈千离身上没有异味。 相反还有种冷冽的木质香气。就像是一直埋在雪山的竹子,千万年后暴露于世,便散发出尘封的清香,带着无边冷意。 想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形下闻到这个味道的,江忆翻了个身,将脸掩在了枕头下。 第二天清早,江忆抓住正在喂马的竹寒,诓她给自己烧了锅水,终于泡上了一个热水澡。 可洗着洗着,她发现了个怪事。 为什么这女人身上皮肤嫩白得很,就手和脸颜色深的厉害? 难不成? 江忆把手浸在水里,待手都泡起皱了之后,使劲搓了几把。 果然! 江忆如法炮制,把脸搓的差点掉层皮,跳出浴桶趴到西洋镜前。 这都什么毛病,姓沈姓江的两口子简直是扮丑界的魁首,一个比一个手段高明! 也不知道江绣娘用什么东西涂了皮肤,还挺难洗的。 等洗掉了,江忆看着镜子里那个小妇人,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江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冰肌雪骨。她的皮肤不只是白,更是趋近于透明的白,一个毛孔都看不到,跟她以前靠医美撑起来的肤质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恢复本色后,这张脸迎来了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肤若凝脂、眉如远山、发如浮云,配上那双灿若明星的眸子,娇艳不可方物。 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又为她过于妖媚的面容增添了些凌厉的味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只一个完美无缺可以形容。 江忆自然开心,开心之余,心底不免升腾起更深一层的疑惑: 江绣娘和沈千离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实容貌?他们怕谁看到? 换句话说,他们在躲着谁? “小姐……” 第二个字戛然而止,江忆正凝神思考,没发现有人进来,紧接着听到木桶滚落到地上的哐当之声。 以及竹寒的小声抱怨:“小姐,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 江忆转过身,竹寒顾不得捡木桶,两只小手把脸捂了个严严实实。 江忆哭笑不得:“都是女人,你捂脸干什么?” 竹寒道:“非礼勿视!” 江忆道:“我身体长得这么无理?” 竹寒不是打小就跟在「江忆」身边侍候的。 那时候她还叫云袖,便总能听到有人议论「江忆」有多沉默寡言,有多阴郁古怪。 后来竹寒才知道原因。「江忆」很少说话,有外人在的时候基本不说话。 她最喜欢自己找个角落安静坐着,或是捧本书,或是做刺绣。 即使是去听学,「江忆」也从不和其他人交流。 若叫现在的江忆知道了,会告诉竹寒这其实是一种病,叫做自闭症。 但古人不知道,只认为她性情古怪,也不喜欢和她多交流。 在未出变故前,「江忆」只有一个朋友。 后来那个朋友……竹寒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在生了阿晗后,「江忆」变了很多,也开朗很多,但也保留着脸皮薄容易害羞的习惯。 连带着竹寒也不习惯跟小姐「坦诚相见」了。 竹寒不知道小姐哪根窍开了,脸皮还厚了起来,无奈道:“小姐不无理,我把水桶打翻了才是无理,我再去拎一桶。” “不用,我洗好了。”江忆打开衣柜,挑挑捡捡,始终觉得小绣娘的衣服过于清淡,最后翻出一件淡粉色小袄,勉强算是能提提气色。 这具身体才二十岁,江忆回想起自己青涩的二十岁,决定以后怎么水灵怎么打扮。 竹寒也帮着江忆一起穿,系到胸前盘扣时,竹寒一声尖叫把江忆吓了一跳。 “小姐,你的坠子呢?” 坠子? 竹寒目光落在江忆脖子上,江忆不难猜出自己弄丢了一条项链。而且项链的坠子还很珍贵,值得让竹寒如此大惊失色。 回想昨日,她在公堂上待了那么久,即使掉在那里也会发现。 后来没有什么剧烈动作,直到晚上去书房,沈千离把她抵到墙上的动作可能会甩掉项链。 江忆不好意思告诉竹寒原委,随口扯了个谎:“我怕洗澡弄湿,先收起来了。” 心想,这两天趁沈千离不在去看一看。 竹寒舒了口气:“那就好,您务必要妥善保管,因为它——” 竹寒压低声音:“因为它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她的语气郑重,江忆又不能问,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等全都穿戴好后,江忆在屋里转了几圈,咬牙走到书房,忽然泄了气。 那男人靠在墙上,一身黑衣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在狭小空间里缩了一宿,正往正房的方向望。 他是在想娘子吧。 但江忆管不了他的想法,她职业病犯了。 这衣服、这披散的头发,怎么对的起江忆这个便宜娘子! “过来。”江忆把他叫到书房里,找到一条黑缎,三两下给他束起了发。 他的头发又粗又硬,都说头发粗的重感情,头发硬的极执着,也不知道如果这个人不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江忆摸着下巴,只想到了一个俗气的评价,祸水。 “换件衣服就过来吃饭。”江忆嘱咐道。 早上是清粥小菜,非常符合江忆胃口,她喝了碗热粥便施施然起身出门。 看母亲要走,阿晗放下碗,扑到江忆身上。 江忆被他抱的迈不开步,笑道:“阿晗乖,娘要出去赚钱,你和姨母在家里玩好不好?” 对,工作狂人•不上班不舒服斯基江忆,穿过来的第二天,便要自力更生出去干活了。 这不怪她。一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是闲得住的性子,二是这一大家子人要等着她养呢,她可没指望沈千离能拿回钱来。 那男人,细皮嫩肉的,长成那个样子,江忆心道,还是别让他出去做工了。 阿晗还是不撒手:“娘,你晚上会回来吗?” 这孩子,大概还在为昨晚的事不安呢。 江忆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道:“阿晗在这,娘不回来还能去哪?” 她都没发现自己声音有多柔。 男娃得到承诺总算开心了,又赖在她身上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把江忆放出去。 现在刚入了冬,北地的风又冷又硬,吹的人头昏脑涨。 江忆也是在北方城市成长起来的,很快就适应过来,紧了紧领口,顺着印象中的路走到正街。 寿北县就这么一条主街,卖的好的铺子都盘到了这边。 她记不清具体位置,便从街头开始走,走了没几家,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好像在议论什么:“砸成这样,还能开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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