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月,韩榆每两日去一趟沈家,接受沈绍钧一对一的精心教导。 谁都能看出,这期间韩榆进步神速。 有好事者蹭到韩榆跟前,故作不经意地问:“韩榆,你最近都看了什么书?” 韩榆一笑而过,只推说迈过瓶颈,有了新的见解。 同窗探听不到有用的信息,只能失望而归。 韩榆拿笔头戳戳下巴,偏过脸:“二哥,今日去书斋吗?” 韩松嗯了一声:“书抄好了,等会送去。” 于是,放课后韩榆跟小伙伴说了声,和韩松前往书斋。 柜台不远处,有一群书生侃侃而谈。 “哎你们听说了吗?” “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说话的书生不无得意道:“越京的平昌侯前阵子被言官弹劾纵容族人卖官鬻爵,抢占百姓田地等多项罪名,陛下龙颜大怒,当场将平 昌侯的正二品官职降到正四品!” “嚯!竟有此事?” “可不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从越京回来的三舅爷说,平昌侯府的下人出门都要捂着脸呢。” 韩榆交了押金,接过接下来要抄的书,和韩松并肩走出书斋。 面颊倏地一凉,韩榆抬头,天空有雪花飘落。 冬天到了。
第68章 “笑什么?” 韩榆抬手一摸,发现自己嘴角正上翘。 韩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怀中书籍,试图狡辩:“我没笑,就是把牙露出来,凉快凉快。” 韩松:“......韩榆。” 瞄一眼脸色微沉的韩松,韩榆抿上嘴:“好吧,我笑是因为我高兴。” 韩松侧首:“因为平昌侯?” 韩榆再一次感叹二哥的敏锐,不置可否道:“贪官得到惩治,不该高兴吗?” 韩松默了一瞬:“是。” 韩榆转过身,倒退着走:“最好这世上所有的贪官恶人都能得到报应,什么十八种刑罚统统来一遍,让他们后悔此生为人。” 韩松默然:“水至清则无鱼。” 韩榆仰起脸:“二哥觉得平昌侯不该被降职?” 韩松拧眉:“我没说。” 韩榆又问:“那二哥觉得,平昌侯纵容族人嚣张行事,可会自食恶果?” 韩松定定看着韩榆。 韩榆凶巴巴地说:“我就是讨厌这个平昌侯,他竟然对族人抢占百姓的田地视而不见欸。” 平民百姓最看重什么? 耕地! 这种蠹虫在一日,老百姓就一日不能过上好日子。 就好比早年那位私自抬高赋税的县令,他每侵吞一户人家的人头税,就在吸食他们的血肉。 更遑论韩榆对平昌侯抱有很深的厌恶,恨不得他现在、立刻、马上嘎掉! 韩松对韩榆激烈的情绪一无所知,思绪飘远又拉回:“会有那么一天的 。” 韩榆扬唇,终止这个很难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转而谈起先生布置的策论题。 “当心。”韩松语速略急,伸手把韩榆拉向他这边,“转回来走路,方才差点撞到人。” 韩榆扭头看了眼,堪堪与一位老人家擦肩而过。 “知道了。”韩榆乖乖转过来。 他方才心情大好,竟一时间忘了他们还在街上走着。 雪越下越大,到家时韩榆身上落了浅浅一层雪花。 韩榆立在垂花门下,胡乱拍打着发顶和肩头,试图掸落雪花。 韩松见状,上前帮忙:“靠近衣领的地方还......” 手指触上衣领,声音陡然顿住。 韩榆疑惑地抬起头:“二哥?” 韩松眼神落在他的颈侧,屈起指尖,拨开遮挡的衣料:“这疤痕什么时候有的?” 韩榆心口一紧,当即联想到两个月前被青衣男子一鞭子抽出来的鞭伤。 因着有衣裳遮挡,韩榆彼时并未放在心上,也没让小白治疗,再顺便来个祛疤套餐。 韩榆忙于学业,早忘了这茬事,更忘记脖子靠下的位置有一条指节宽的疤。 这厢被韩松发现,韩榆浑身一凛,暗道不好。 不过就算他心慌意乱,面上依旧稳如老狗,一脸满不在意地摸了下凸起的疤:“啊,二哥你说这个啊?” 韩松目光如炬,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一个小疙瘩:“是。” 韩榆嘴角噙着笑:“二哥前去参加乡试的那几日,我走在半路,看 到一位老人家推板车,就上去帮忙。结果不慎脚下打滑,这地方磕在了板车的把手上,被木刺划伤。” 韩松面色微缓,拉韩榆进屋:“怎么没听家里人说起过?” “伤口不深,没两日就痊愈了,我也不想你们担心,就没说。”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韩松不疑有他,这是韩榆能做出来的事:“下次务必小心些,磕错了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韩榆十分享用他的关心,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都听二哥的。” 他当然知道人体的哪些部位最为脆弱,譬如后脑勺、太阳穴以及颈椎。 韩榆有足够自信没人能碰到他以上这些地方,因此韩松的叮嘱完全是多虑了。 “回来了?”韩兰玥闻声而出,“娘他们很快回来,等会儿一起吃。” 韩榆并无异议,把带回来的书本送回屋里,然后两手托腮地盯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发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韩榆想到罗先生和沈绍钧所教内容,想到他在书斋时,那群书生们的谈话。 平昌侯因为族人被言官弹劾,连降数级。 众所周知,官职越高,再往上就越难晋升。 正二品是很多官员终身难以企及的高位,平昌侯却在一夜之间痛失正二品官员的身份,跌落到正四品。 即便他背后有侯府,短时间内——至少五年——无法再回到原位。 而且就算能爬回去,油水甚多的户部尚书一职早 成了旁人的。 这其中的憋屈和悔恨,估计只有平昌侯一人体会得到。 他这份礼,不知平昌侯喜不喜欢? 韩榆轻笑,眼角眉梢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趴在炭盆边打盹儿的壮壮被笑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眼熟的铲屎官。 “喵~” 壮壮舔舔爪子,来一场小猫洗脸,迈着轻巧的步伐靠近韩榆。 主宠二人相伴多年,壮壮一个眼神韩榆就知道它想做什么。 “你真是我祖宗,炭盆还不够暖和,偏要趴我腿上。” 话虽如此,韩榆还是非常诚实地把壮壮抱起来,放到腿上。 壮壮早已不是当年那只瘦弱的小猫崽了,沉甸甸一坨,每每被韩榆摁在澡盆里洗澡,毛发打湿的情况□□型也丝毫不见小。 韩榆狠狠揉了把,吸两口:“走,去找邈邈和宝珠玩。” “喵!” 壮壮发出抗拒的声音,用力扒拉韩榆的胳膊,试图让两脚兽打消这个念头。 “反抗无效。”韩榆扛起壮壮,直奔齐大妮的屋。 韩榆猜对了,韩文邈和张宝珠果然在齐大妮这里。 他俩的爹娘各有各的事要忙,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疏于照顾。 自诞生以来,陪伴这两只时间最多的,就数齐大妮了。 韩榆进门时,韩文邈正趴在床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喊着“妹妹”。 齐大妮一脸无奈:“说过多少次,邈哥儿你该叫小姑,不是什么妹妹。” 韩文邈小朋友在某些时候格外固执,尤其事关自身的辈分问题。 大哥的身份不能丢! 张宝珠丝毫不知自己莫名其妙降了个辈分,跟大侄子称兄道妹了,胖嘟嘟的小手小脚在床上爬出雄赳赳的气势,像极了即将征战的士兵。 韩榆在门口看了会儿,重重咳一声。 “酥酥!” 韩文邈见韩榆出现,眼睛咻一下就亮了。 天气冷,唐怡担心他着凉,给他穿了好些衣裳,硬是裹成一个球。 ——就如同韩榆小时候,里三件外三件,勒得两条胳膊都放不下来,只能像小鸡崽的翅膀一样,在半空徒然支棱着。 在韩榆眼中,韩文邈正咕噜噜朝他滚过来。 韩榆一个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跑到跟前的韩文邈一脸懵懂,先是亲热地摸摸壮壮,再踮起脚尖,朝小叔叔伸手要抱。 “酥酥,抱!” 韩榆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把壮壮塞他怀里:“好吧,给你抱。” 韩文邈险些被一坨猫压趴下,气喘吁吁地搂着壮壮,眼巴巴地瞧着小叔叔。 韩榆很没良心地又笑了,接过壮壮:“算了,别再把你压得长不高。” 韩文邈:QAQ 壮壮:“???” 韩榆一手抱猫,牵着韩文邈往里走:“奶,您的腿今儿可好些了?” 给富商做丫鬟的那些年,齐大妮动不动就要下跪,不分春夏秋冬。 长此以往,齐大妮膝盖受伤严重,阴天或者气温偏低时,往往疼得走不了路。 这几年家里有给齐大妮请大夫医治,但疗效甚微。 眼看今年愈发寒冷,韩榆 有先见之明,提前请了大夫来,两天一次给齐大妮针灸。 虽有缓解,但从齐大妮的脸色看,还是会疼。 齐大妮拽了拽盖在腿上的毯子,笑得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多了,今儿一点都不疼。” 韩榆半信半疑,余光瞥见齐大妮手边有一本略显破旧的小册子,眉梢轻挑:“这是什么?” 齐大妮见孙儿一脸好奇,迟疑片刻后如实相告:“你三姐到相看的年纪了。” “啊?”韩榆一下子坐直了,把张宝珠小姑娘吓一跳,瘪着嘴化身小火车,呜呜直叫。 “宝珠不哭,三哥错了。”韩榆柔声细语地把人哄好,再次追问,“三姐才多大,怎么就要相看了?” 齐大妮摇摇头:“榆哥儿怕不是忘了,你今年十一,你三姐也十七了。” 韩榆掰手指一算,还真是。 韩榆肩膀耷拉下来:“三姐也要走了?” 当初给大姐二姐相看时,韩榆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她二人相继出嫁,韩榆才觉得家里空荡许多。 大姐二姐的屋子落下一层灰,就算回来,也顶多住一晚,第二天就带着夫君孩子回去。 跟做客一样。 可她们分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韩榆为此郁闷了好一段时间,这两年才缓过来,只偶尔有些失落。 结果现在告诉他,三姐也要出嫁了? 韩榆揉了揉两边的脸颊:“三姐一走,再过两年岂不是四姐也要走了?” 突然惊恐.jpg 齐大妮拿起小册子 :“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韩榆对此不敢苟同:“娶妻嫁人只分想与不想,若是不想,留她在家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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