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以来,皇子一个接一个地薨逝,除去嫡子变庶子的靖国公,过继给睿老亲王的越英祯,只余宁王和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尚未长成,未来如何暂且不知。 综上,宁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宫道上,不止一位大臣谈及宁王。 “诶你说,要不要先跟宁王示个好?待来日他......也能记咱们几分好。” “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尚早,且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一出是一出,指不定哪天 又提一位上来跟宁王打擂台,到时候反而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黄兄所言极是,那暂且等着罢。” “比起宁王,我更好奇康王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陛下生出了过继的念头?” 皇子过继给宗室亲王,在玉牒上的名字也要跟着改到睿老亲王的名字下面。 皇子和世子,虽然只差了一个字,身份和机遇却是天差地别。 “甭管内情如何,这事儿总归不会再有转机。” 玉碟不可随意更改,既然过继了,就绝没有回到原位的道理。 “唉,可惜了刘大人那几个,先前为了康王跑前跑后拉拢大臣,现如今都成了笑话。”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得了谁?”一位老大人撇了撇嘴,扯着胡须打呵欠,“莫要再说,回家歇着去。” 另一边,韩榆和韩松也在谈论这件事。 马车上,韩松斟一杯温茶,先推给韩榆,然后又斟一杯。 “康王不会善罢甘休,须得让人盯着些,以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韩榆捧着茶杯抿一口,掌心暖洋洋的,胸口也因茶水涌起暖意:“二哥放心,就算我们不盯着,还有睿老亲王呢。” 睿老亲王的确年逾古稀,但生在皇家,谁的心眼不跟马蜂窝一样多? 他表面憨厚,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算不知道越英祯做过的事情,也清楚他触到了永庆帝的逆鳞。 便是为了睿亲王府,睿老亲王也会死死盯着越英祯,不让他 有任何做坏事的机会。 韩松两指捏着茶杯,闻言笑着扶额:“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二哥出于好意,我感激还来不及。”虽然韩松没有参与,韩榆还是非常感激他的好心提点,“多行不义必自毙,前头那几位可不正印证了这个道理?” 除了宸王被康王背刺,为了儿女惨死在前往封地的途中,安王和靖国公哪个无辜? 甚至只需在后面推一把,就能见到预想中的完美结果。 说到这里,韩榆及时打住,转而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两本书和一个外观精美的盒子。 “这两本书是昨日偶然所得,因着年礼已经送过去了,便留到今日。” “两本书都与科举相关,邈邈和观观一人一本。” 韩榆又打开盒子,往前推了推,好让韩松看得仔细:“昨日看到,觉得很适合锦锦,就买来给她,二哥也一并带回去吧。” 盒子里是一朵珠花。 粉白的兔子憨态可掬,四周点缀着色泽同样粉嫩的花叶。 手指轻碰一下,那兔子轻颤起来,瞧着栩栩如生。 韩松勾唇,已经能想象到锦锦收到这朵珠花后眉开眼笑的模样了。 他也不问韩榆为何去首饰铺子,不客气地收下了:“我替三个孩子谢谢小叔。” 韩榆莞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松也笑了。 ...... 马车停在文武伯府,韩榆下来,又往城南驶去。 韩榆进门,韩一就迎上来。 “主子,那位在您房间。 ” 韩榆点头表示知道了,褪下大氅交给韩一,径直推开房门。 越含玉坐在灯下看书,腿上趴着肥猫。 黑煤球对她的态度堪称谄媚,尾巴圈着手腕,叫声也嗲里嗲气,圆咕隆咚的猫瞳直勾勾望着越含玉。 韩榆静静观望片刻,故意说酸话:“我的猫对你比对我还要亲近。” 越含玉抬眸,看着他笑。 这样一来,反而笑得韩榆不好意思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在她旁边落座。 “喏,新年礼物。” 越含玉指了指桌上的盒子,示意韩榆打开。 韩榆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心底浮现诸多猜测,起身打开盒子。 是一只走马灯。 竹条扎成,灯壳里贴着彩纸剪成的图案。 在蜡烛的作用下,剪纸图案映在灯壳上,缓慢往来回转着。 图案跟活了似的,一幕幕自眼神闪过。 韩榆俯下身,仔细打量。 初遇时。 并肩作战时。 离别时。 重逢时。 云远府府衙的屋顶上,迟来百年的亲吻。 “咳——” 韩榆心头酸楚,耳尖却不受控地浮起热意。 不必问就知道,这只走马灯是越含玉亲手制作。 韩榆从灯上移开眼,落在越含玉手指上。 烛火昏暗,但不影响韩榆看清素白手指上刺眼的红痕。 韩榆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取出家中常备的药箱,打开找到伤药。 竹条只划破表皮,韩榆挨个儿敷上浅黄的药粉。 这药粉里掺入了小白的叶片,治愈效果极佳。 越含玉敏锐地察觉到,眼 底笑意盎然。 上完药,韩榆轻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 见韩榆往书桌走去,蹲下身打开暗格,越含玉忍不住轻笑。 总是这样,什么东西都往暗格里塞。 当然,她同样清楚,能在韩榆的暗格里占据一隅之地,必然是万分重要的东西。 越含玉单手托腮,拭目以待。 韩榆把白玉色的陶瓷小罐放到桌上,在凳子上正襟危坐:“打开看看。” 越含玉拿起来,比她手心还小了一圈。 打开盖子,一股甜香涌入鼻息间。 “口脂?” 越含玉无名指在檀色的细润膏体上轻轻按压,点涂在下唇,又用指腹晕染。 口脂的颜色并非当前在贵妇小姐中极受欢迎的朱赤色,却意外非常适合越含玉。 点涂完上唇,轻抿一下,越含玉侧首看向韩榆:“如何?” 韩榆别开眼,又转回来。 自然是极好的。 越含玉又问:“你做的?” 韩榆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越含玉唇畔的笑意无限放大,沾染口脂的唇弯起像月牙。 “我很喜欢。” 她靠近,韩榆嘴角一暖。 丝丝缕缕的甜蔓延开来。 比蜂蜜还要甜。 烛火摇曳,两人都红了脸。 - 翻过年,便是永庆二十七年。 正月下旬,地方官员陆续回京述职,并等待礼部的任命。 韩景修就是这时候带着妻子儿女回京的。 他回来的那天,韩榆公务繁忙,挤不出时间出城相迎,只韩松和顾复前往。 韩景修没想到他外放几年,爹娘又认 了个干儿子。 看着顾复熟悉的面孔,韩景修脚下踩空,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 “阮......” 顾复松开扶住韩景修胳膊的手,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在下顾复,太平府人士。” 太平府? 难道不是阮家人? 韩景修掩下眼底的惊愕,看顾复的神情不似作伪,也不再多想,笑着说:“我比你大了半个月,你唤我三哥便是。” 顾复从善如流地喊道:“三哥。” 韩景修拱手:“四弟。” 韩榆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心底十分宁静。 他和韩榆、顾复商讨过,是否要告诉韩景修真相。 顾复表示无所谓,总归是以兄弟相称。 韩榆认为,韩景修作为局中人,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而眼下在城外,有些话不宜说。 大家寒暄几句,一并回到韩家后,韩松就把顾复的身份告诉了韩景修。 韩景修目瞪口呆,看着顾复半晌没回过神。 良久,他才闭上足以塞下一颗鸡蛋的嘴巴,叹息感慨道:“真是造化弄人。” 虽然震惊,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真相,也尝试着与顾复亲近。 几年的外放生涯让韩景修的心性坚韧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轻易被挫折和变故打败,鸵鸟一样只知逃避,一蹶不振的青年人了。 傍晚时分,韩榆忙完堆积如山的公文,匆匆赶到韩家。 韩景修的一双儿女正缠着顾复,撒着娇让他陪他们一起玩滑梯和跷跷板。 韩榆会心一笑,心底愉悦油然而 生。 次月,韩景修出任顺天府府丞。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灵岩寺事件后平安归来,永庆帝再一次给京卫指挥使司来了场大清洗。 清洗的结果就是他的亲信——现任京卫指挥使曾被万两黄金收买,与梅武狼狈为奸,任由梅武在京卫指挥使司暗箱操作,安插自己的人手。 永庆帝怒不可遏,把证据砸到京卫指挥使的脸上,命禁军将其拉至午门斩首。 二月里,前云远府驻军总兵苏升泰回京,接任京卫指挥使一职。 文臣不宜与武将走得太近,即便韩榆手握火药营,也只命人备了贺礼送去苏家。 梅仲良已死,苏升泰理应得到重用。 ...... 三月,远在别宫休养的太后因一场风寒病倒,缠绵病榻数日。 四月初,太后薨逝。 太后的凤体运送回京,永庆帝失去生母悲怆欲绝,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永庆帝命宁王妃协助舒贵妃料理太后的丧礼,又让宁王替他应付宗亲及朝臣。 这一举动无异于昭告天下,宁王是永庆帝看好的储君人选。 人群中,靖国公和睿王世子看着跪在最前面的宁王夫妇,恨得一颗心都在滴血。 连着七日,百官及其家眷须得进宫跪灵,皇子公主还有宗室同样也不例外。 宁王妃高龄产子留下病根,这两年病恹恹的,哪里受得住这样高强度的辛劳。 只跪了三天,就晕倒在太后灵前。 宁王极其爱重嫡妻,见状自然担忧不已, 人跪在灵前,心已经飞到偏殿的宁王妃床前了。 永庆帝将一切看在眼里,等太后入皇陵,就把宁王叫到跟前来。 “朕看你膝下子嗣单薄,只两子一女,王府中除了王妃竟只有两名通房,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也是朕的疏忽,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老大你后院这般空荡。”永庆帝捋了捋胡须,不容置辩地说,“朕让贵妃为你选了两名侧妃并侍妾若干,等你守完太后二十七天的孝期,便可为皇家开枝散叶。” 永庆帝没想过宁王会拒绝。 男人爱美色,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像文武伯那样不近女色的能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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