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屈起手指敲了两下窗子,问道:“裴韵明,是不是你娘?” 纪云蘅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心头被狠狠砸了一下。 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听过母亲的名字了。 当年一场大寒,母亲病卧在榻,躺下后就再没起来。 没了气息的隔日,纪家下人就来把她拉走了,当时才九岁的纪云蘅哭着闹着,仍无法留住母亲的尸体,自那以后,裴韵明这个名字,在纪家就彻底消失了。 唯一记住她的,只有纪云蘅。 纪云蘅的情绪在一刹那完全改变,她脸上的恐惧和戒备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茫然。 她盯着许君赫,颇为认真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娘?” 许君赫见她肯主动问话了,用温和的语气诱哄道:“当然,不认识你娘,我来找你做什么?昨日我们见过,是我帮你姨母惩治了陷害她的厨子,也不让其他人牵连你姨母的酒楼,你忘记了?” “我没忘。”纪云蘅回答。 “那不就是了。”许君赫适时地露出一个笑,俊美的眉眼顿时明媚起来,温柔又亲近,“你别怕我,过来说话。” 纪云蘅果然上当,几步走过去,靠近窗边,“你如何认识我娘?难道你们是表亲?” “谁跟你娘是表亲。”许君赫将长臂一伸,精准地抓住纪云蘅的手腕,顿时凶相毕露,“抓住你了吧,你给我出来,跟人说话怎么还躲在屋里,问三句答一句,如此不知礼节。” 纪云蘅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后拽着手臂挣扎,却不料桎梏在手臂上的力气极大,完全挣不动半分就算了,还被他轻易拉上前,匆忙间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抵住窗框。 “你擅自闯入我的院子,不知礼节的是你!” “那你出来教训我。”许君赫道。 明知纪云蘅不可能教训得了他,说这种话就是耍无赖,纪云蘅气恼,与他较劲。 两人隔着一道窗子相互拉扯,纪云蘅一再不敌,手臂被许君赫拽了出去,连带着半个身子被拉得微微探出窗子来。 正逢一阵夏风自许君赫的身后往屋中灌,墨黑的长发被纷扬起来,缠上了纪云蘅的手臂和脸颊。 院中栀子花的味道如此浓郁,都盖不住许君赫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仿佛是从衣襟袖子处散出来的,无孔不入。 纪云蘅惊叫,“我要摔倒了!” “摔不了你。”许君赫道。 他没用多大力气,是想让纪云蘅依着他的力道翻出来,窗子距离地面并不算高。 若是成心想摔她,就纪云蘅这细胳膊细腿,他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人拽出来。 纪云蘅挣不脱,鼻尖和细颈都急出了汗,别无他法之下,只好跟着许君赫的力道提着裙摆踩上窗框,吭哧吭哧地翻出了窗子,到底是让人给拉出来了。 她瑟缩着肩膀,后背靠着墙,央求道:“你想做什么?我私存了几十两白银,可以都给你,你放了我好吗?” “我看起来那么寒酸?”许君赫反问。 当然不。他身上虽然没戴满琳琅配饰,但头顶上一尊小金冠,身着织金雪袍,左手腕套了串褐色的珠串,其他再没有了,即便如此简单的装束,也能让人看出非富即贵。 可纪云蘅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藏在床底下的小盒子里,那些她存放起来的银钱,已经是她全部的财产。 不论来者是富贵还是穷苦,她只有这些能够给出去。 许君赫抓着纪云蘅不松手,活像个地痞无赖,哪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他身量又高,压了纪云蘅一头,站在面前跟堵墙似的,连日光都挡结实了,掌心的温度又炙热无比,烫得纪云蘅只想逃。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的。”他知道一松手,纪云蘅铁定就又逃回去,到时候再抓也麻烦,就这么问她,“裴寒松,你可知道是谁?” 纪云蘅摇头,老实地回答:“不知。” 许君赫倒是颇为意外,眉梢一扬,“你不知?” 纪云蘅回顾生平,确实没听过什么叫裴寒松的人物,想着既然跟母亲一个姓,或许是堂亲。 目光掠过面前的许君赫,纪云蘅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迟疑地问:“难、难道是你?” 许君赫:“他是你外祖父。” 纪云蘅:“哦。” 许君赫将她茫然的表情看了个仔细,知道她并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外祖父叫这个名字,“你娘竟然没告诉过你?” “我只是不知外祖父的姓名罢了。”纪云蘅想起从前,母亲偶尔提及外祖父的时候,面上总带着哀伤,“我娘说外祖父身体不好,去世得早,所以我从未见过。” “十七年前,泠州曾查得一桩大案,从裴家私宅中搜出三千两黄金以及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俱是贪污受贿的赃物,皇帝震怒,将裴家直系成男处死,幼童及女眷流放榆关。”许君赫将声音放轻,身子朝前倾了些许,显得很是温和,“纪云蘅,你不知道吗?你外祖父裴寒松,乃是泠州第一大贪官。” 十七年前,则正是纪云蘅诞生那年,所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父。 纪云蘅将手臂剧烈地挣了一下,恼怒的双眸直直地望着许君赫,“你胡说,我不信!” “我有没有胡说,你提着裴寒松这名字出去问便是了。” 许君赫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难以窥探他的半分情绪,盯着人时又像是猛兽锁死了猎物一般,极具攻击性。 少年的气息太过强势,纪云蘅浑身发颤,翻来覆去地重复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旧事已尘埃落定,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知道你外祖父是如何死的而已。”许君赫见她怕得厉害,将气势收敛大半,又道:“我今日来找你,顺道就是想问问……” 话说到一半,忽而响起拍门声。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院门,就听见下人的声音传来,“大姑娘,起来用饭了。” 这是新换来给纪云蘅送饭的丫鬟,每回来得不算早,嗓门也嘹亮,一嗓子能把纪云蘅从床上喊醒。 纪云蘅听到这声音,一下就慌了,这下也不挣扎了反而握住许君赫的手腕,急忙道:“你快走,快走!” 这小院藏不了人,一眼就能看个全貌,那么大一人站在这里,不可能藏得住。 开门拿饭必定会让下人看见院子,若是发现了院中有个陌生男子,她才是大祸临头。 许君赫顺着她的推搡走了几步,忽而扒着窗子一翻,说:“我进你屋里躲着。” 堂堂一个皇太孙,往姑娘的闺房里钻,传出去当真是半点体面都无。 只是他的话还没问完,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进房里坐一坐也无妨。 纪云蘅来不及阻止,他就将窗子给合上了。 门口的丫鬟又喊了一声,她只得先去开门,将早饭给接进来,端着去了屋中。 一推开门,就看见许君赫负手站在堂中,正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字被认真装裱起来,表面也涂了防尘防旧的东西,当中只有一句诗: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许君赫见过纪云蘅的字,秀丽漂亮,有一种呆板的工整。 而墙上挂的这幅字,虽与纪云蘅的有几分像,却飘逸张扬。 字有七分仿风骨,这绝不是纪云蘅的字。 “这是你娘写的?”许君赫转头,向纪云蘅询问。 纪云蘅没搭理他。 一会儿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会儿又觉得他实在很坏,如此反复的思绪让她有些迷茫,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好是坏。 她将早饭放在桌上,坐下来准备开吃。 许君赫何曾有过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无视的时候,见纪云蘅不理,于是又黑了脸。他信步走过去,打眼一瞧,脱口而出道:“这吃的是人饭吗?” 桌上就两个碗,一个碗里盛着稀稀拉拉,没多少米的汤水,一个碗里则放了些炒得蔫蔫,看不出是什么的小菜。 纪云蘅认真说:“早上不用吃太饱,不然午饭吃不完。” “你这话骗谁?”许君赫好笑地问。 纪云蘅低头吃饭,缄默不言,显然习以为常。 许君赫纵是爱欺负人,自觉对上纪家人也是略逊一筹。 纪家每年都要从涟漪楼的东家手中拿不少银子,此事贺尧调查出来了,所以看见纪云蘅每天都吃这种东西的时候,他不由感叹一声,“真是一窝畜生。” 再怎么说当年的裴寒松也是正三品的官,皇祖父跟前的宠臣,他膝下只有裴韵明这么一个女儿。而纪云蘅又是裴韵明唯一的血脉,纪家人竟然这么对待她。 “你先别吃了。”许君赫将她手里的筷子拿下来,连带着碗一起,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外面。 纪云蘅皱起眉,不乐意地站起来,又不敢大声,讷讷道:“我饿了。” “我让人买些吃的送来。”许君赫大发善心,道:“我再教你一招,保管你以后吃不到这种猪食。”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也吃不了几日了。” 反正纪家就快要变天了。
第11章 纪云蘅坐在门边,小狗在她脚边蹭着,时不时扑一下她垂在地上的青色裙摆,趴上去玩乐。 她看着院中被摔碎的碗和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叹气。 纪云蘅手里是有银钱的,平日里去给薛久记账能赚不少,加上每次去找苏漪,她都要硬塞给纪云蘅几两银子,不多,但足够纪云蘅平日的开销。 只是她手里不能有太多的银钱,这小院虽然平日里无人造访,但藏不住什么奢贵东西。 前两年纪云蘅及笄的时候,苏漪曾送了她一根金簪。 是纯金打造的,簪头以雪白的羊脂玉雕了两朵小巧的栀子花,精致无比,看起来就十分奢华。 纪云蘅也极是喜欢,可惜只在头上戴了两日,就被纪盈盈给抢走了。 直到现在,纪云蘅都没能力要回来。 苏漪知道此事后上门讨说法,也被纪家给请了出去,说到底她并不是纪云蘅亲姨母,甚至连表亲都算不上,她不过是年少时与纪云蘅的母亲相识,关系交好罢了。 她更没有资格将纪云蘅从纪家接出来,只能每年送进纪家一大笔银两,以此来希望纪家别苛待纪云蘅。 如此多年,纪家倒没有对纪云蘅非打即骂,每日三餐照常供应,天冷了也会让人送炭裁衣,多的就不再过问了。 纪云蘅也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就算是在纪家吃不饱,她也能偷溜出去,在街上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而今小院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不仅胡言乱语,还将她的饭碗给摔了,让她在这等着,说是去吩咐人买饭。 纪云蘅乖乖坐着,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目光落在小院的高墙上,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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