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蘅做完了这些,拿着薄薄的被褥盖在许君赫的身上,在他床头坐下来,一言不发。 天色逐渐大亮,灰蒙蒙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纪云蘅就去吹熄了蜡烛。一天一夜没睡,让她的眉眼满是疲倦,眸中爬上了红血丝,但她似乎没有睡意,时时刻刻盯着许君赫。 天亮之后,出去抓药的女子就回来了,跟纪云蘅说了两句话,而后去厨房煎药,同时又做了些早饭喊她去吃。 纪云蘅本不想吃,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离开许君赫的床头。但她的身体没有那么强壮,本来就很久没有休息,若是再不吃点什么补充体力,恐怕很快就要倒下,于是强迫着自己喝了些粥。 吃粥的时候纪云蘅得知这一对年轻夫妇也是刚成婚不久。女子名为盛彤,男子则叫朱彦,两人住在半山腰上,是因为女子家中原本不同意这门婚事,成亲的时候闹过一阵,最后朱彦自愿让出了村里给分的田地和原本居住的屋子,这才娶了盛彤,干脆在半山腰自己建了房子,带着人搬进来住。 纪云蘅捧着碗静静地听着,喝了一口粥抬头,就见朱彦正给盛彤夹菜,两人对望着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却充满甜蜜,是旁人不可插足的浓情蜜意。 她道:“那些人这么欺负你们,等良学醒来我告诉他,让他帮你们讨回公道。” 两人笑了笑,只把纪云蘅说的当作玩笑话,并没有在意。 饭后盛彤见纪云蘅疲惫不堪,便劝着她去睡一觉,病人那边她和丈夫轮流看顾。但纪云蘅却不愿,不知道为什么,一从许君赫的身边离开她的心就好像空了一块,总是惶惶不安,落不到实处去,不断地往下坠。 只有守在许君赫的身边,看着他胸膛还在起伏,听见他还在持续呼吸,纪云蘅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然而不好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许君赫发起了高热,体温不断上升。 纪云蘅看见他的脸上出现红润的时候,就赶忙去喊了盛彤和朱彦,两人见状面色都变得凝重。“可能是伤口要发炎,总之不是好征兆,得先给他退热才行。”朱彦说。 只这一句就让纪云蘅吓得不轻,赶忙又去打了井水来。她经常生病,知道身体发热的时候用什么方法降温比较有效,且盛彤去抓药的时候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就多抓了一些退热的药,与伤药一同熬煮。 纪云蘅换了块大的布巾给许君赫擦拭身体,小心翼翼地避过了伤口处,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过后,他身上的血迹也擦去不少,渐渐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腰身,呈现出少年人蓬勃的身体。 药煎煮好了之后,喂药也成了一大难事。 许君赫平日里清醒的时候就不大愿意喝药,现在陷入昏迷没了意识,几乎无法自主吞咽。一开始灌进他嘴里的药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淌入脖颈和胸前,到处都是。 纪云蘅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又尝试着往里喂了一点,许君赫仍是不吞。 “这不行,再这样灌下去,药就全浪费了。”盛彤拧着眉头,将药碗搁在桌子上,转头往外走:“他现在高热不退,伤口又裂开,若是再不喝药这样拖下去,恐怕就难救了,我去找东西来,强行给他灌进去。” 纪云蘅本就六神无主,因药喂不进去正着急,听言便没忍住哭起来,压着声音,极小声地啜泣着,“良学,你听见了吗?你再不喝药就没人能救你了。” 她费力地将许君赫揽在自己身上,抱住他的脖子,将疲倦至极的脑袋抵在他的颈窝处,呜呜地哭着。灼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顺着他的侧颈往下,一声一声唤着良学,是央求,也是希冀。 许君赫的身体太烫了,触手便能感觉到炙热的温度,纪云蘅就用力地抱紧他,想用自己冰凉的手掌给他降温。可是这些都不够,许君赫的身体好像是在快速崩坏,裂开的伤口将包扎好的绸布染上血色,褐色的药汁在他的脖子处留下蜿蜒的痕迹,散发出苦涩的味道,纪云蘅只稍稍一闻,那些苦涩就淌入了心里。 纪云蘅意识到,并不是吉人就有天相,许君赫现在是真的踩在了鬼门关的边缘,可能下一刻他就会像自己的母亲,像殷公公,像柳今言,像那些死了的人一样,断了气息,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纪云蘅曾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人的死,可到了这样的关头,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那些恐惧死死地钉穿了她的心,轻而易举地让她崩溃。 “良学,你别死。” 纪云蘅央求道:“你醒一醒,看看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哭声起了作用,原本意识昏迷的许君赫竟真的缓缓掀开眼睫,感觉到脖子处全是湿热的泪,耳边全是纪云蘅可怜的哭声。他微微抬起手,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气息微弱道:“纪云蘅,你怎么那么能哭啊?”
第98章 纪云蘅迷迷糊糊睁开湿润的眼睛,把头抬起来去看他的脸,就见他果然已经醒了,面色虽然虚弱至极,但眼中竟真的含了一丝笑意,还有些无奈,说:“脖子里都是水。” 许君赫能够醒来,对纪云蘅来说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她心中的绝望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她紧紧地搂着许君赫的脖子不撒手,与他靠在一起,也意识不到这动作过于亲密,“太好了,太好了……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 虽然她这会儿哭声小了,只在他耳边低低地啜泣着,但许君赫是记着方才他是怎么被号啕大哭的声音吵醒的,没忍住取笑她,“你现在就好像个新丧的小寡妇。” 嘴上虽没说什么好听的话,但许君赫却伸手摸上她的后脑勺,力道很轻地顺了顺。 纪云蘅都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得出来,还有闲心说这些浑话,但这一瞬,她觉得无比安心。 她让许君赫靠在床头,去将药给端了过来,递给他喝。药汁熬得非常浓郁,黑乎乎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酸苦的味道。尽管许君赫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算不上好,必须喝药,但他还是在接药碗的时候露出了不愿意的表情,强行将药汁给灌进了嘴里。 药汁顺着他唇角溢了出来,流过下巴往脖颈里滑落,纪云蘅伸手过去将药汁给抹去,指尖往他滑动的喉结处轻轻蹭了一下。许君赫停下喝药的动作,抬眸看她一眼。 纪云蘅毫无察觉,往碗里看了看,道:“还剩一小半了,快喝。” 许君赫没说话,再接再厉一口气将剩下的药给喝完,匆匆将碗递给了纪云蘅,闭上了嘴,怕药汁翻涌上来被他吐掉。 在纪云蘅的搀扶下,他又重新躺回床榻上,幸运的是这一起一躺的动作并没有让伤口裂开。许君赫倒没有立即昏睡过去,身上传来的疼痛时时刻刻刺激着他的精神,让他没有一刻能够得到安宁。只是纪云蘅没有离开房间,始终在床榻边看着,许君赫就没有表现出疼痛带来的折磨。 纪云蘅也不知在想什么,直愣愣地站在床边没有动弹,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许君赫看,目光直勾勾的。过了好一会儿,许君赫稍微将苦涩的药味和反胃的感觉压下去,正想开口,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是盛彤拿了一个平日里用来倒油的小漏斗,已经洗干净了,本打算用它来给许君赫灌药的,刚进门就看见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呀,醒了?”盛彤的声音里难掩惊讶,“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恢复意识,当真是厉害。” 许君赫闻言转脸,朝她看了一眼。盛彤顿时就不说话了,她发现这人昏迷的时候虽然身着锦衣,面容生得极为俊俏,但最多让人猜测是个富家少爷,实则待他睁开这双眼睛,就很难掩饰其中的贵气了,这并非被他可以表现出来,而是与生俱来一般,让人无法逼视。 盛彤飞快地撇开视线,对纪云蘅笑了笑,“药都喝了?” 纪云蘅点点头,朝盛彤道谢,又急忙问:“他醒了,是不是代表已经脱离危险了?” 盛彤道:“姑娘别担心,不管如何能把药喝了就是好事,你兄长如此年轻,恢复起来是很快的。” 纪云蘅心想这话有些道理,良学的身体向来强壮,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能醒来,若是她恐怕早就驾鹤西去了。 “你从昨日来了之后就没合眼,不如去休息会儿?此处由我和彦哥来照看。”盛彤将桌上的药碗收拾了,又回头劝纪云蘅。 纪云蘅贴在床榻边没动,摇了摇头。 许君赫听着两人说话,等盛彤推门出去走之后,他才慢声开口,“兄长?” 纪云蘅搬了个小板凳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趴在床沿上解释说:“昨夜你被抬回来的时候伤势太重,我只央着他们赶快救你,没向他们说那么多,他们就误认为我与你是兄妹关系。” 她守在许君赫的床头边上好像变成了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又有许多话想对许君赫说:“彤姐和她的相公都是很好的人,昨夜我来敲门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生气,马上就跟我一起去救你了。良学,他们都是好人,被村里人欺负了才搬到半山腰上的,等你好了之后帮他们讨回公道好不好?” 许君赫又开始意识昏沉,想努力听清纪云蘅的声音,却又无法集中精神。他实在不想再昏过去吓到胆小的纪云蘅,但目前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能最后撑着一丝清明,轻声道:“纪云蘅,去睡觉吧。” 纪云蘅说自己不困也不累,不想睡觉,说着说着就发现许君赫又闭上了眼睛,她吓一大跳赶忙伸手过去在他鼻息处探了探,感觉到他的呼吸还在,便稍稍稳了下情绪。 她又跑出屋子去找盛彤,带着人来看了看许君赫,确认他是又晕过去了,不由得又开始担心。可纪云蘅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能撑到这个时候便是极限了,她双眼昏花,整个人开始站不稳,走两步就摇晃起来差点摔倒。 盛彤这回没有再温柔地劝阻,而是有些强硬地把她带去了旁边一个小一点的房间里,让她躺上去睡觉,“这是平日里用来招待留宿的客人的屋子,不过被褥都是干净的,姑娘别嫌弃,将就着睡吧。” 纪云蘅还是非常固执,想要爬起来去找许君赫,结果就被盛彤按着肩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纪云蘅说什么也不肯从许君赫身边离开,就是不放心许君赫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变化,只有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许君赫,看着他的状态一点一点地变好,仿佛才会心安。于是她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宁,断断续续的梦中她看见了遍地的尸体,也看见滔天的火焰,时而是母亲临终前落下的那滴泪,时而是许君赫重伤后朝她投来的目光,在变化多端的梦境里,纪云蘅一直试图抓住什么,却总是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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