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见,如何学画?” “他说他学得会。”纪云蘅道:“因为良学就是精良于学。” 邵生瞪圆了眼睛看着纪云蘅,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这句话。 瞎子学作画,简直天方夜谭。 “好妹妹,你可真是会给哥哥找事做。”邵生摇头叹息。 心说也罢,既然皇太孙都来这里,不宰他一笔,倒枉费了太孙殿下瞎着眼还要坚持来此地的艰辛。
第53章 许君赫稳稳当当地坐着,眼睛稍敛,落在虚处。 他不用看,就能想象出这个地方的模样。 大约就是个简陋的屋子,门合不严实,窗子也晃动着,风一吹就轻响起来。 屋中点了炭火,但是不多,所以那些暖意也并不明显。 但要比外面风口处要好得多。 周围似乎都是居住区,四面八方都传来邻舍的交谈和吵闹声,鸡叫狗叫交织在一处,极为热闹。 这里的环境与行宫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可许君赫却并不反感这些吵闹。 许是体会过绝对寂静的日子,现在的他更喜欢鲜活一点的声音。 “殿下,请喝茶。” 邵生慢步进了内室,将茶盏放在桌上,又道:“寒舍简陋,委屈殿下了,这些茶是先前杜公子送我的,我不懂茶也不知好坏,殿下若是喝不惯便搁在边上就是。” “不必麻烦。”许君赫淡淡地应了一声,问:“纪云蘅在何处?” “她去取炭了,应当马上归来。”邵生应道。 许君赫听了这话,岂能不知纪云蘅去取炭是为了谁。 这屋中本就有炭火,纪云蘅又不是养尊处优的挑剔性子,她去取炭自然是为了不让他这个从京城来的人冻着。 许君赫微微皱眉,刚想让人叫她折回,就听见纪云蘅的脚步进了屋。 她没说话,在屋中走动,似乎在添炭。 不过是个小活,没用多少工夫。纪云蘅将炭添进了炉中,来到桌前一看,便对邵生说:“邵生哥哥先去外面忙吧,待我备好了用具再叫你。” 邵生应了一声,旋即向许君赫告退。 许君赫怎么听就觉得这声“邵生哥哥”不舒心,开口道:“他难道没有名字吗?你要这般叫他。” 纪云蘅没觉得他故意挑刺,只来到桌前将自己的画篓解开,将里面的笔墨纸砚一一拿出来,“那我叫什么?” “兄即是哥,你叫他邵兄便可。”许君赫道。 纪云蘅晃了下脑袋,觉得良学说得有道理,又觉得邵兄这个称呼不太妥,于是折中了一下,改口唤邵哥。 许君赫勉强接受,总归来说这要比那什么“邵生哥哥”要好听得多。 边上的两个小太监帮着纪云蘅一阵忙活,把工具铺在桌子上,随后开始研墨。 待一切准备好后,房中也暖和起来,许君赫让宫人将他身上的大氅脱去。 “云蘅今日还是画那个人像吗?” 邵生进门来第一句便是问这个。 纪云蘅在他这里学了段时日,每次来都只画人像。 起初她画得并不成形,所以邵生很难看出来画的是男是女,但随着纪云蘅越来越多的练习,那个人物渐渐有了雏形。 是一个男子。 邵生也问过是何人,纪云蘅只是笑了笑,并没回答,只说想要将他画下来。 邵生就道:“画人像,最好还是照着人的模样去画,如此才能将人的神态给抓得准确。” 纪云蘅摇头,只道:“我能记住他的模样。” 其后的每一日,纪云蘅都用了大量的时间来练习。 与其说是练习作画,倒不如说是练习画那个人。 原本以为今日也不例外,却没想到纪云蘅说:“今日学点别的,邵哥教我们一些简单的东西画吧。” 倒是正中邵生下怀。 毕竟人像属于绘画中比较难的一种了,若说简单的,无非就是花草树木山水,笔蘸了墨在白纸上随便勾几笔,有了大致形态就能达到唬人的效果。 骗行家不行,骗骗门外汉还不是简简单单。 邵生打定主意,便道:“那今日就画些简单的,类如梅兰竹菊的东西。” 中间这张桌子够宽敞,纪云蘅与许君赫各占一半,邵生就站在桌子的另一头,随手拿起一支笔蘸了墨,端出了夫子的架子,“所谓画呢,通俗地讲其实就是将你眼睛……” 话刚起了个头,到这就卡住了。 邵生是这时候才想起皇太孙的眼睛看不见,这话不是尽触他霉头吗? 纪云蘅正认真听着,见他突然不说了,便抬头投去疑惑的目光。 邵生赶紧咳了咳,将方才的异样给揭过去,重新起了个头,“一般初学者大多都会从身边的东西开始画,比如院中的树和墙,房中的桌和椅,远处起伏的山峦与倒映着万物的河流。世间万物都有其形状,只要抓准了形,画就不难。” “那如何抓形呢?”纪云蘅适时地给邵夫子捧场。 “你看到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邵生脱口而出。 说完余光就瞥见许君赫的头微微一动。 他惊醒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转头一瞧,果然那皇太孙的脸色有些沉,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或者说,你想象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邵生又急忙说:“若是看见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那千篇一律的景象画出来的必然也是千篇一律的画作,所以、所以这个,眼睛所见也不一定重要。” 说到后面他有些语无伦次,纪云蘅本就理解得慢,这下就更不懂了,疑惑道:“可是邵哥,你先前不是说作画当实事求是,见什么画什么吗?” 一句话差点拆了邵生的台子,他急忙接话,“要懂得变通,你还小,不懂这些理所应当。” 纪云蘅追问,“那变通的缘由是何呢?” 邵生心说缘由就是皇太孙的眼睛。 若他眼睛是好的,那便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若他眼睛瞎了,那就是眼睛看到的并不重要。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只装得高深莫测,“缘由是何不重要,总之这话你记着就对了,画吧。” 说完他推脱说外面的孩子还等着,赶紧告辞。 他走之后,纪云蘅仍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转头询问许君赫,“良学,你能听懂邵哥说的话吗?” 许君赫沉默片刻,才道:“只怕你来这里学的不是作画。” “那我学什么?”纪云蘅惊异地反问。 “学的是谄媚之道。”许君赫轻哼一声。 纪云蘅不敢苟同,不与他争论。 她起身绕到许君赫的右侧,抓起他的手,把墨笔塞了进去,道:“若是你听懂了邵哥方才所言,那便画吧。” 纪云蘅听不懂,于是决定继续琢磨自己的人像画。 许君赫双眼一片漆黑,一手握着笔,一手在桌上慢慢地摸索着。 他既然将瞎子也能学作画的话放出去,自然就不能轻易收回,这会儿就算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要坚持画。 只是这环境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不是幽静的雅阁,没有旖旎的乐声,更没什么手握着手,亲昵教运笔的情况。 隔着一道门,外面传来孩子们清脆稚嫩的声音,正齐声朗诵着弟子规。 更远一些,邻舍的各种杂音伴随着呼啸的风传来,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耳中。 在这简陋且并不宽敞的地方,邵生为夫子,纪云蘅为学生,与那些孩子们坐在一起被传授学识。 他原以为邵生是看中了纪云蘅什么故意来攀近关系,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他何时竟变得这般小人之心? 许君赫不知自己为有这样的想法,隐隐有些心烦意乱,本就看不见再加上心不在焉,画出来的东西完全难以入眼。 “呀。”纪云蘅发出轻声,随即起身将他的左手拎起,然后力道温和地将他的左袖往上卷了卷,“你不要太用力地甩墨笔,当心衣袖沾上墨迹。” 许君赫默不作声。 纪云蘅见状,就再次来到他右手边,而后握住他持笔的手,“你要画竹子吗?我教你吧。” 手背覆上柔软温热的掌心。 纪云蘅的手比许君赫的手小了一圈,根本包不住他的手,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许君赫却只感觉手背传来的温度,她将身子贴近,上半身靠在他的臂膀处,零散的发丝落下来,轻蹭许君赫的耳朵,泛起涟漪般的痒意。 许君赫微微低头,像是闪躲,却并没有将手抽回。 纪云蘅便如此捏着他的手,带着他运笔作画,在新的纸上画竹子。 竹节攀高,纪云蘅的轻声在耳边响起,宛如呢喃,“竹子就是这样,一节一节地往上长,我们只要把形状画出来就够了,也没必要画得多像。” 许君赫只听见了音,没听进去话。 他的思绪也不在竹子上,鼻尖似闻到纪云蘅衣服上的清香,思绪飘远,想着,这些日次纪云蘅住他寝宫的偏殿处,定然也是日日用跟她一样的熏香,沾染上了与他相同的味道。 几根竹子画得颇为费劲,纪云蘅捏着许君赫那只不太好掌控的手,勉强给画完了。 邵生琢磨着时间差不多,进来看了一眼。 原本已经有心理预期,知道两个人画得可能都不好,却没想到还是比心理预期更低一些,画纸拿在手里的时候,邵生沉默许久,只硬着头皮夸他们二人天赋高,画得相当不错。 纪云蘅一夸就开心,得了鼓励一般,拿了纸继续画。 许君赫也知道他故意奉承,但似乎心情颇好,神情放松惬意,并未怪罪。 一个上午的时间,邵生进了内室五次,回回都对两人的画作进行不重样的夸奖,再假装指点两句,其后便去外室教孩子。 大部分时间都是纪云蘅与许君赫并排坐,安静地画画,或者是纪云蘅握着许君赫手,带着他画。 临近正午,纪云蘅便开始收画具,说要回去吃饭了。 许君赫这才惊觉一上午的时间已经匆匆流逝。他搁下笔,身后的太监便上前来将他的双手擦拭,随后扶着他起身,披上大氅。 桌上的东西并不多,收拾好之后纪云蘅推门而出,正将画篓背在身上,就听邵生道:“云蘅,过来帮哥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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