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你家人给你安排的夫婿,你会听从吗?” 纪云蘅在思绪恍惚中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后想到柳今言是没有父母的,顿时觉得有些冒犯了她,正想道歉,就听柳今言说。 “云蘅,爱这种东西其实没有多大的用处,存在于男女之间时,时间更是短得可怜,我们楼里的姑娘从男人嘴里听过太多爱,没有一个字为真,或者也没有任何价值当真。” 纪云蘅听得懂,并且很赞同。 因为她从王惠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在很多年前似乎也很爱她的母亲,爱到为她亲手画了一堆画,为求娶她反抗自己的父亲。 可是后来都化作泡影,至少纪云蘅从未亲眼见过任何从父亲那里表达出来的爱,不管是对她母亲,还是她。 柳今言捏着纪云蘅垂下来的小辫子,用发尾在手掌心画圈,声音里有些漫不经心,“但成亲不是小事,假如你能活到八十岁,那么你还余下六十二年的岁月。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你要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朝夕相处。不是书院里的同窗,不是日落就分别的朋友,你们要共同走过很多个年头,那么你愿意找一个你不爱的人吗?” 纪云蘅当然是不愿的,但她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爱。 她将憎怨分明,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人,却模糊了爱的界限,以为只要不是讨厌的人,就可以一起生活。 纪云蘅将苏漪的事说给柳今言听,丧气道:“我只是想让苏姨母早点放下我这个拖累,开始自己的生活。” 柳今言听后长叹了一声,说:“云蘅,你好像不明白,你的苏姨母之所以如此爱护你,照顾你,是为了给自己心灵慰藉,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与你无关。” “没有人不为自己而活。” 纪云蘅抬头往天上看,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似乎要将泠州的一切掩埋。 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她那时还年幼,害怕唯一疼爱自己的苏姨母因为那场争吵将她抛弃,让她日后别再踏足涟漪楼。 她得到过亲人的爱,但很快又失去,尽管她非常珍惜。 所以她极其惧怕让苏漪失望,也怕她像那个楚公子一样,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见。 正是她这样懦弱地害怕失去,才让她变得盲目了,险些踏上一条错误的路。 “我明白了。”纪云蘅伸手,去接漫天飞舞的雪花,低声说:“人都要为自己而活。” 与柳今言的分别是在一场鹅毛大雪之中,雪已经漫过脚踝,两人都觉得再走下去就很难回家了,于是在街头道别。 “小年夜的晚上,你吃完了饭后可以来找我玩吗?我们一起去逛庙会。”柳今言这样问她。 “当然。”纪云蘅点头应答,然后与她拥抱,“谢谢你,今言。” 柳今言拍了拍她的后背,“何须言谢。” 纪云蘅走回了马车上,回了纪宅。 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就回到小院中,反而在前堂等了许久,直到苏漪回来。 纪云蘅将她请到正堂来,两人面对面而坐。 “姨母,喝口热茶。”纪云蘅倒了茶推到她面前, 苏漪抿了口茶,随后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打量许久。 纪云蘅并不习惯被人这样看着,但是苏漪看着她时的目光总是充满柔和,不带有任何压迫力,像是将性子里所有的温柔倾注一样。 “佑佑,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你来找我。”苏漪将茶盏慢慢放下,先开口了,“那日你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大高兴,像是有了心事,时不时露出烦恼的表情。我没有追问,就是想等你主动来告诉我。” “我确实有一事想与姨母说清楚。”纪云蘅道:“我不愿想再跟杜家嫡子往来,抱歉。” 苏漪却笑了,“何必跟我道歉,我先前就说过了,我会尽全力给你择婿,倘若你不喜欢,我再去物色别人就是了。” 纪云蘅摇摇头,又道:“不仅仅是他,我现在并没有急于成婚的心思。” 苏漪愣了一下,没有应声。 纪云蘅继续道:“我从前很怕失去你,因为我娘去世之后,只有你还会给我温暖的拥抱。这些年你给纪家送的银子,给我买的东西,为了我屡次上纪家来讨说法,这些我都记着。年幼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爱我,同样也不明白姨母是为何爱我,但我一心一意想要回报你的好,努力讨你喜欢,顺从你的每一个决定,就是害怕变成姨母的拖累,然后也将我抛弃。” “但现在我发现,我回报你的方式可能错了。”纪云蘅抬眼,与苏漪对视,平静道:“我希望姨母能够将我的事放一放,先考虑自己。” 纪云蘅是个性子很内敛的人,苏漪几乎从来没有从她的嘴里听过如此强烈的情感表达,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总是让纪云蘅与她有一层隔阂一般。 苏漪想过是因为血缘上没有关联,再加上无法日日与纪云蘅生活在一起,所以无法培养出真正亲密的关系。 但其实纪云蘅心里都清楚,好像都记着那些过往,也将她看得很重。 苏漪听到这,眼睛一热,滚下泪来。 她知道答案,纪昱之所以不爱纪云蘅,是因为恨她的母亲。 而她之所以疼爱纪云蘅,也是因为纪云蘅的母亲。 纪云蘅所经受的这些,都是从裴韵明身上转接的情感。 或许渐渐长大之后,她已经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从来不说。 因为她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即便那些东西不是为她而来,她仍是努力地给予回报。 苏漪绕过桌子,来到纪云蘅身边将她抱住,哽咽道:“是我的错,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纪云蘅反手回应她的拥抱,将脸靠在她的肩头,轻声道:“姨母没有做错什么,谢谢你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抛弃我。” 纪云蘅不管苏漪的爱从何而来,只知道这份疼爱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对她来说就够了。 聊了许久,起身要走时,苏漪说:“杜公子前两日以庶妹的名义送了东西过来,既然你没有心思与他来往,我今日就让人退回去。” 纪云蘅想了想,说道:“姨母将东西给我吧,我亲自去退。” 顺道也要跟杜岩把话说清楚,免得他几次三番再来纠缠,说一些见不到就很挂念之类的话。 将心里话说出来之后,纪云蘅心头的大石头完全落下,好似一身轻松,心情也跟着大好。 隔日一早,她跟随苏漪出门采买年货。 算起来,这还是纪云蘅头一次以纪家的名义出来买年货,从前过年都是她自己从门缝里钻出去,然后买些红纸自己写上些吉利话,给自己的小院子贴上春联。 这次要买的就多了,苏漪要她亲自挑了句子然后去请秀才写,届时给纪宅的每一扇门都贴上她亲手选的春联。 其后苏漪说要给她买一块好玉戴,于是又去了泠州名气非常大的一家玉石楼。 这楼中的玉基本是上等货,因此价格也是相当昂贵,偌大的楼中没几个客人,所以纪云蘅在一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其中的许君赫。 他身着墨黑色衣袍,长发以玉冠束起,垂下长长的青丝坠在身后。腰带束出精瘦的腰身,尽管冬衣有些厚,但仍能衬得他身体匀称修长。 荀言捧着他的大氅,静静候在一旁。 他应当也是来买玉的,背对着门口,听着掌柜介绍手里的两块玉。 纪云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进门的脚步停住,让身后的苏漪误会了。 “佑佑你别怕,我手里还有点存银,在这里买块玉足够了。”苏漪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说:“进去吧。” 纪云蘅便往前走两步,再抬头,许君赫已经转过头来,正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有些呆地与他对视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毕竟上次不欢而散,许君赫看起来气得很厉害,且一连十多天也没给她任何联系,就是不知道气消了没。 纪云蘅怕自己上前与他说话,再遭一顿训斥。 许君赫果然没有开口跟她说话,只是眉眼间的情绪看起来相当平静,没有发怒的样子。 纪云蘅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就先躲开了视线,转头跟苏漪说话。 苏漪自然也是瞧见了楼中站着的这尊大佛,顿时后悔今日来了这里,心中大呼不巧。 只是许君赫的眼睛这会儿正紧紧盯着这边,现在再出去怕是不成了,苏漪也只能硬着头皮拉着纪云蘅去了另一处柜台处看玉。 纪云蘅被拉走之后,也悄悄转头过几回,闪闪躲躲的,竟然每次回头都能与许君赫对上视线。 他的眼睛淡无波澜,却又像凝聚着什么,沉甸甸地落在纪云蘅的身上。 其后苏漪选了好几块玉,招来楼中的伙计开始让人详细介绍,对比挑选。 纪云蘅听不懂那些介绍,见苏漪听得认真,挑选得入迷,就又回头去瞧许君赫。 他就站在那里,像没有动弹过一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盯着她,却也不说话。 好吧。 纪云蘅心想,他这样一直看着我,一定是想跟我说话。 她悄悄从苏漪身边离去,慢步来到许君赫的身边,朝他身边挪了几步,用轻轻的声音问道:“良学,你手上的烫伤好了吗?”
第69章 那日滚烫的茶水将许君赫的手烫出了几个水泡,回去之后就让医师给挑破上了药,半个月的时间,结的痂早就掉了。 他微微低头看着纪云蘅,已经完好的手掌又炙热起来。 纪云蘅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坦诚,她的眼睛里总是清澈的,一览无余。 即使那日在马车上他们不欢而散,此后十来天都没有来往,但再次见面她仍然是能像以前那样靠过来,将柔软的一面朝向许君赫。 在分别的日子里,许君赫过得也并不舒心。 他极少有安然的睡眠,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从早到晚地施加压力,白日里也总是走神。 只要想起那日红着眼睛离开的纪云蘅,他就觉得呼吸有些不顺,心中盘旋着躁意难以驱逐,将他的心绪搅得一塌糊涂。 他很不满,并且在一个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中,在频频想起纪云蘅的失神中,隐隐察觉到这股不满是从何而来。 许君赫觉得那天他不该生气,因为纪云蘅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是怒其不争他也该跟纪云蘅好好说才是,她并不是固执的人,更何况她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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