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众人很快就被陆续押出去,没多久就剩下零星几人。 纪云蘅在这时候仿佛在找回力气,脚步极慢地往前挪动,一步步走到了毯子裹着的人旁。 她动作迟缓地坐下来,坐在柳今言的身边,然后将她的手握住。 入手都是黏腻的湿意,但掌心里没有了任何温度,冷得像是寒冬里冻了很多日的石头,充满着令人绝望的僵硬。 纪云蘅出奇地安静,低下头时,泪珠滚滚落在柳今言的手上,血液和泪水混在一起将两个人的手黏住了一般。 血还在下,周围乱作一团,纪云蘅却充耳不闻,呆呆地坐在柳今言身边。 许君赫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也在雪中站了许久。 这一场雪会下到年后。 许君赫想,纪云蘅的伤心会维持多久呢? 闹剧维持到了半夜才平息。泠州的大牢不是头一次关那么多官,但这次仍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泠州百姓开始热烈地议论起此事来,传言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纪云蘅回去之后果然病了一场,后半夜开始就发了高烧,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动弹。 她的病来得极为凶猛,只有一部分原因是冻的,迷迷糊糊的也不说话,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许君赫见她身上都烧红了,呼气的声音很大,像是极其费力地喘着一样。她痛苦地皱着眉,眼睫毛总是湿润的,偶尔从闭着的眼睛中流出一两滴泪,许君赫都用手擦去。 喂了药依旧没有退热,她因为身体的难受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吟声。许君赫难以安眠,就这样坐在她的床头,与燃着的烛火一同,熬了整个夜晚。 直到天色将亮时,纪云蘅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仿佛真正地入睡了。 许君赫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高热隐隐消退,她变成了安静的瓷美人,不再发出令人揪心的嘤咛声。 泠州的冬日分外寒冷,气候恶劣。 纪云蘅是生长在这片极寒之地的树苗,总是被风吹得左右打摆,稍有不慎就会弯折。 许君赫一边想着,一边俯低了头,在她的脸边落了个轻吻。
第74章 朝中二品官员在泠州不明不白入狱,消息传至千里,在朝堂中掀起巨大的风浪。 弹劾许君赫的折子成堆地往皇帝的案桌上送,短短几日就将这位储君弹劾成了筛子。 只是这些折子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皇帝将所有噪声给压下,随后派出了大理寺卿的嫡孙前去泠州,协助许君赫查案。 这便算是皇帝对二品官员入狱的表态,朝中官员因此反应剧烈,甚至有几位大臣假借重病之由告假早朝,舆论一时难以平息。 许君赫远在泠州之外,虽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也清楚如今朝中肯定闹翻了天。 不过此时他也没有闲心思管朝中之事,纪云蘅在三日之内反复高热不退,直到楚晴给她施了针,灌了药,第三日才慢慢好转。 这三日许君赫几乎没有睡觉,有时宫人来劝,他就短暂地闭眼歇息一个时辰,但很快又醒来。 像是心里总挂念着什么事,让他难以安然入眠。 行宫里没有婢女,多半是楚晴在照顾她。 白日里许君赫忙别的事情,到了晚上他就待在偏殿里不出来。 夜漫长而寂静,许君赫会在纪云蘅的床头坐很久,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纪云蘅在昏昏沉沉的病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一直知道有人在身边陪伴着。等病情好转,意识开始清明的时候,她从混杂的梦中醒来,对上许君赫的目光。 皇宫里长大的太孙殿下不会照顾人,见她醒了,也只是凑近问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纪云蘅的嗓子跟烧干了一样,想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费力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费力道:“水……我想喝水。” 许君赫凑近了听,听到她虚弱地念叨着水,便起身倒了杯温水来,将她从床榻上捞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将水喂给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君赫实在不熟练给人这样喂水,手一抖就让水流了纪云蘅整个下巴,顺着脖子滑进衣襟里,她被呛到一般猛地咳嗽起来。 许君赫吓一跳,下意识去擦拭,手掌从她的脖子处的嫩肉滑过,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掠,隐隐看见领口被水浸湿的衣襟。 他心中猛地一紧,不太镇定地别开了视线。 偏偏在这时候纪云蘅还有气无力道:“还要……” 嗫嚅的声音像是在他心里点了一簇火苗,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他将杯子塞给纪云蘅,说:“你自己喝。” 纪云蘅捧着杯子,慢慢将一杯水给喝完,这才觉得嗓子好了一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纪云蘅身上像是没有半点力气,倚着许君赫的肩头,手里还攥着杯子,没说话。 偏殿里沉寂下来,微弱的烛光跳跃着,仿佛成了夜色的掩护,将时间放慢,让这一刻充满着宁静。 许君赫总是回想起纪云蘅坐在雪地里,握着柳今言冰冷的手落泪的场景,最后她披了满头的雪,被他给抱起来时,像一只乖顺又软弱的小羔羊。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纪云蘅,但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起柳今言的死。 许久之后,纪云蘅先开口了,低声说:“良学,我饿了。” 许君赫低下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 纪云蘅点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说:“好。” 此时正是半夜三更,行宫的太监都睡了,只余下侍卫和零星几个宫人守夜。许君赫的命令一下,大半行宫的太监就都醒了,爬起来开灶台,给纪云蘅煮肉粥。 行宫里的太监个个都多少有点眼力见,先前两人怎么样相处且不说,这回纪云蘅病了三日,许君赫就在偏殿守了三日,他的心思谁都看出来了,自然是半点不敢怠慢纪云蘅的。很快一锅滚烫的粥就出了锅,被端去偏殿里。 送饭的宫人进去时,就看见自家殿下分明是坐在床边,却将半个身子探入床榻里,低着头跟人轻声细语地说话。 粥送到跟前,许君赫又亲自接下,直到宫人退出去前都没瞧见许君赫将碗递给床上的人。 许君赫这会儿哪里能注意到自己的言行举止都被旁人偷偷观察着,只瞧着纪云蘅的脸,觉得还是虚弱,脸颊没有血色。 “你大病刚好,吃些清淡的。”他用汤匙搅了搅,粥的香气扑鼻而来,滚滚热气往上飘。 纪云蘅伸手去接,他却将手一让,说:“碗底子烫,我给你拿着。”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许君赫。 他并不是会为人着想的人,从前跟在许君赫身边走路的时候,他步子很大,纪云蘅需要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而许君赫也从未因她慢下脚步。 他喜欢捉弄纪云蘅,隔三差五地吓唬她,还骗她说杜岩喜欢吃香蕉,她信以为真地带过去,结果被人嘲笑。 他没有多少耐心,有时候看见纪云蘅笨拙地做错了什么事,也会直白地取笑她的笨。 许君赫是个性格很恶劣的人,纪云蘅是知道的。 但是功过相抵,良学对她的好总是胜过那些性子里的恶劣,所以她从来不在意那些。 然而眼下的许君赫竟然不经意地对她展露出了许多温柔,细心,以及体贴。 纪云蘅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于从前的,好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每日都在变化,又或是他看见她失去了朋友,又生了一场病,于是有些可怜她而已。 纪云蘅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许君赫将一勺粥送到她的嘴边来,像闲聊似的问,“你知不知道你病了几日?” 她缓缓张口,将温热的粥吃进嘴里,食物的香气瞬间充盈了口腔,顺着咽喉滑落,身体很快就暖了起来,她说:“三日。” “你还知道呢。”许君赫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道:“你烧得神志不清,我都不敢把你送回纪宅。” 纪云蘅问:“为何?” 许君赫道:“还能为何,当然是怕你回家之后请的郎中胡乱给你医治,让你病情加重。” 实际上许君赫想的是,本来她那苏姨母就对他颇为忌惮,纪云蘅那日好好地出门玩,结果送回去后却高烧不退,那日后纪云蘅若是再来找他必定又要被阻拦。 不是许君赫通情达理,只是苏漪对纪云蘅太过重要,他自然也不能以强权压人。 纪云蘅吃了几口粥,身体好受了些,忽然说:“我是不是活不长?” 许君赫的手一顿,往她脸上看了一眼。纪云蘅的脸色相当苍白,几乎没有什么红润,就更衬得眉眼墨黑,瞧着可怜极了,“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先前有郎中告诉我,我这副身子拖下去,很难长寿。” “哪个庸医敢胡说八道,我砍了他。”许君赫表情淡淡地又给她喂了一口粥,说:“你是早产,身子先天比寻常人差了一些,加之这些年没有好好养着,所以才会隔三差五生病。日后用些名贵的药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 “当真吗?”纪云蘅忧愁地问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许君赫说:“皇宫里多的是早产的孩子,我有个王叔也是七个月的早产,现在一样活得好好的。” 纪云蘅有一点点放心了,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粥。 宫人送来了热水,她漱口洗脸之后,又躺回了被窝,只是这会儿没了睡意,她睁着眼睛盯着床幔,目光迟缓,不知在想什么。 许君赫坐在床边,自己捧了一碗粥吃。 他也是方才喂纪云蘅吃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这几日也没好好吃饭,或许是思虑过重才让他没怎么感觉饥饿,眼下纪云蘅醒来,他情绪放松许多,吃了一大碗粥。 偏殿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有汤匙碰撞碗的轻声和烛火燃烧时的细微声响,除此之外只有两个人轻浅的呼吸。 许久之后,纪云蘅突然开口:“良学,今言的尸体烧了吗?” 许君赫语气轻缓,“还没有。” 纪云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将她送回家吧,这是今言的心愿。” 许君赫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纪云蘅醒来之后,不哭也不闹,与他原本设想的并不一样,她甚至能平静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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