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铜盆里添银炭的小厮,还有戏子,听闻此言,都忍不住跟着一起吃吃地笑。 二小姐的母亲,是慕家主母。下面的人都讨着二小姐的好。 慕听雪眼皮都没抬一下:“覃岭王要娶谁做侧妃,怎么娶,那是他的事儿。反倒是妹妹你,一介平民商女,却当众大声议论当朝王爷,指责他不遵礼法,传出去你一人被问罪倒也罢了,可别连累了整个慕家。” 想用谢邑来刺激她? 如果是深爱谢邑的原主,估计就受不了了。原主之前五年,每次回娘家,慕玉河娘俩儿就没少明里暗里讽刺她有多么不受宠。 慕听雪则完全不在乎,她压根不喜欢谢邑,甚至厌恶。 “你不要血口喷人!” 慕玉河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了,冬枣也吃不下去了,眼神中蔓开杀气,“我什么时候指责王爷了?我只是……”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她也顶不住啊! 云煌国祚两百六十余年,谢氏皇族初代人丁兴旺,开国皇帝膝下十一子,长子继承大统,其他十个皇子都封了王,但是经历了八王夺嫡和朱雀门兵变之后,谢氏皇族自相残杀,子嗣凋零,主脉支脉差不多都死光了,只剩下了谢邑这一支顺利袭王爵。 也就是说,谢邑是云煌国,除了傀儡小皇帝之外,唯一有皇位继承权的人。 云都有一王爵,二公爵,五侯爵,还有十位伯。这些都是不能惹的勋贵。 她慕玉河算什么东西,私下议论指责尊贵的覃岭王,若被捉住了,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恼羞成怒之下,她对着慕听雪抬起了巴掌:“你嚣张什么,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覃岭王妃呢,整个云都谁不知道你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下堂妇!” 反正慕听雪是个懦弱的废物,又打不过自己。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管家喊了一声祖宗,已经冲了上去,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早年丧母的嫡女大小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挨打的竟然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 慕听雪出手如迅疾如闪电,左手如鹰爪扣住了慕玉河的手腕;右手则一个大耳瓜子扇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慕玉河猝不及防,半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唇角溢出血来。 “你打我?” 慕玉河满脸的不可置信,定定地看着慕听雪,双目之中有迷茫。 “云煌国一京十四省,过半都在遭雪灾,饿殍遍野,横尸路边。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快见底了,国库也拿不出银子买粮,前线还在打仗军饷不够。云都其他的商贾富户都知道收敛着些,免得触了天家的霉头,招来祸患。唯有你!” 慕听雪面容十分峻肃,“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奢靡铺张,一个戏班子二十万两银子说买就买了,醉生梦死的玩儿小明星……玩戏子。戏子的歌声都从府里传到墙外的官道上了!” “我怎么了啊,我就是听个曲儿!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慕玉河不服,委屈极了,“我们慕家金山银山,是首富,赚那么多钱不就是让子女享受的么。” “每逢天灾、战争,国库空虚了,朝廷不是打百姓主意,便是打商人主意。” 慕听雪字字铿锵,“没钱就砍富商的头抄富商的家!枪打出头鸟,你说怎么了?” 原主知道谢邑怂恿朝廷抄了慕家,觉得无力回天,反抗都不反抗了。 但慕听雪还是想争取一下。 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那个极其疼爱她,陪嫁了180亿的父亲。 “你……你就是危言耸听!父亲可是皇商,是宫里丝绸最大的供货商,朝廷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宫里的贵人们还能不穿绸了?” “住口!” 一道儒雅中又透露着几分清癯的中年男子身影,迈入了中庭。 正是家主慕宗启,他原本在丝绸行,与织师们研究新款丝绸的花纹图案,忽然接到了府中小厮的急报,说是大小姐忽然回娘家了。 慕宗启知道大女儿王妃之尊,最是温柔知礼,每次回门都会提前一周书信告知。像今日这般毫无征兆杀回娘家,还是头一遭。
第5章 嫁人了又如何?抢回来! 猜到可能要出大事! 慕家主立刻放下工作,原本约好晚上与外阜商人谈生意的酒局,也推了。 作为云煌国首富,他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朝廷规定商人后代不许当官,他就送了小儿子去习武;朝廷规定商人不许乘车,他就每日步行去商行里;朝廷规定商人不许穿绸,他就每日一袭粗布青色布衣,脚蹬布鞋。 听到了二女儿无知者无畏的发言,他焉能不怒? “爹——” 慕玉河不敢相信,平日里最是疼爱子女的父亲,竟然会严厉地训斥自己。 “平日里让你多读点书,少玩乐,就是不听!”慕宗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最后都化作了一声疲倦的长叹,“来人,把二小姐送回屋里,禁足十日,罚俸半年。” 慕玉河这回真是哭了,她不能没有钱,没有自由,她都跟小姐妹约好了参加一场京中贵妇攒的赏梅宴。 二小姐被拖走禁足了。 “拜见王妃娘娘……” “父亲不必跪,这里只有雪儿,没有什么王妃。”慕听雪打断了他。 若是在自己的家里,还要受亲生父亲的跪礼,那可真是太悲哀了。 慕宗启清瘦单薄的躯体一震,微微侧过头,那一双憔悴的眸子里竟然隐隐闪出了泪星:“雪儿。” 有多少年了,他们没能像普通的父女一样说话了。 慕宗启最疼爱的就是这个长女。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读得又多,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不愿嫁等闲人,一次去大自在佛寺上香,对覃岭王谢邑一见钟情。做父亲的不忍看女儿相思成疾,日日消瘦,就主动找上了对方,奉上了一年国库收入的陪嫁。 本希望她能和谢邑幸福过一生,但…… “手腕怎么了?” 慕宗启看到了女儿手腕上包扎的绷带,不由得皱眉,声音陡然提高,“谁伤的你?” “阿爹,且听我慢慢说。” 书房。 屏退下人。 慕听雪便把与谢邑和离的事儿,以及抄慕家补赈灾款亏空的事儿,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与谢邑已再无可能,阿爹也要早做准备,朝廷正在揪咱们家的错处呢,好发落了抄家,一不小心就是三族冲官奴。府里的人要严格约束,不能让他们继续挥金如土,更要严查账册,看看有没有违法的贸易。” 慕宗启有一种深处末路的悲凉,良久,才叹出一句:“无情呐!五年的夫妻,覃岭王竟然向朝廷提议抄了慕家,一点都不顾念你……让你这样伤心。” “我不伤心。” 慕听雪摇头,美目中一派清澈通透,“女儿已经不爱他了,何来伤心之说?” 全家上下百来口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还有恋爱脑,那慕宗启生这个女儿真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慕宗启愕然,似是不相信这话能从大女儿嘴里说出来:“雪儿,你当真这么想?” “千真万确!” 慕听雪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所以阿爹,当务之急是咱们得议个对策,如何在这场诡谲风波中,保下慕家。我的建议是,主动拿钱出来赈灾,在附近城中和附近几个县设立布施棚,给灾民发粮。” 慕宗启眼底的黯色,一扫而空:“这倒是个好主意。把家财给散出去,保个平安。” 慕听雪沉声道,“这么做,能博个'义商'的好名声,又帮朝廷缓解了灾情。” “好!好!好!” 慕宗启连说了三个好字,看大女儿的眼神都变了,“就这么办。” 顿了下,又道,“商人就是研究人性,雪儿深谙此道。依为父看,你此番和离之后,也无须去做谁的妻,整日盘桓在深深内宅,围着丈夫孩子打转,埋没了才华,你就做你自己!” 摄政王府。 镶嵌着和田玉的紫檀木茶几上,摆着两个茶盅,一盘莲心桂花糕,一盘捏成兔子形状的奶香包。 一枪一旗嫩绿的芽尖儿,浮浮沉沉。 “吃。” 晏泱眸色深深,像是命令。 “不吃!” 小泽宝抗议,对着爹爹置气,哼哼唧唧的,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好似包子,“府里的点心不好吃,我想去找漂亮小姨玩儿!” 晏泱:“……” 泽宝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巧克力糖,十分宝贝地剥开了糖纸,掰了一半放嘴里:“这是最后一块了。” 晏泱一双锐利的眸子望着桌案,不说话,俊美宛如神祇的面容异常峻肃。 少顷。 男人闭上了眼睛,脑中勾勒出慕听雪巧笑倩兮的模样。 嫁人了又如何? 那是他儿子的娘亲,抢回来便是! 腊月二十八。 部分百姓的茅屋、土房都被厚厚的积雪给压塌了,本就歉年粮食不够吃,这会儿更是饿得躺倒在了大街两侧,连个避雪之所都找不到。 冻死街头,饿死荒冢,无人收尸。 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快!去慕氏织造行门口,可以免费领一个白馒头、一碗热粥,8两米。”(16两一斤) “太好了!八两米,能救我家中年迈老母一命了。” …… 数不清的灾民,拖着面黄肌瘦的残躯,向着瑶光街巷而去。 发放赈灾粮食的棚子,已经搭好了。慕家的下人扛着米粮,一麻袋一麻袋地搬过来,巨大的铁锅里熬着热米粥,蒸笼里蒸着香喷喷的馒头。 一共二十个赈灾点。 瑶光街上的这个,是由慕听雪负责的。 她没有挽华贵的发髻,不戴珠翠环佩。而是与灾民们打成了一片,穿上了布衣,披着玄色起暗花的棉袍。 “乡亲们排好队,不要挤。每人都能领到粮,今早刚从大运河买来的两百船粮食,足有七十万石。” 慕听雪微笑着,她的声音不大,但在风雪中却格外的有力量。 安抚着每一位灾民的心。 “是覃岭王妃!” “慕家真是太慷慨了!” “这都饿死上万人了,负责赈灾的王爷还大张旗鼓的娶侧室呢。” 慕听雪早就算好了账,云都有二十万灾民,附近7个县郡有五十六万灾民,共计七十六万。当然,这是官方统计数据,实际受灾人数肯定远超这个数字。当官的大都是老油条、不粘锅,上报数字的时候就会往少了报。 “就按七十六万灾民去算,每人每天领8两赈粮,每天消耗两万八千石。” 慕听雪算着账,“这批粮,可以支撑25天左右。” 一旁的账房管事,“啪啪啪”一通拨弄算珠,欠着身子满脸佩服:“大小姐果真是经商天才,一钱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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