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收拾包裹,花锦从上官夫人给她带来的匣子中,找到了一小盒毒丸,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最迟半月就能要了人的命。 上官夫人也是斗出来的,手段了得,没有与花锦明说药的用途,花锦将药丸取了出来,不再压在匣子中。 反正她如今的处境,已经到了用这些药的时候了。 她回房,沈昭还睡着,花锦坐在梳妆台前撑着腮,只有日子越近,沈昭的病越重,她才敢设想要去的地方。 平日不敢奢望,总怕功亏一篑。 花锦想的出神,连沈昭何时坐了起来都不知道,这几日同床共枕,拌嘴也少了些,花锦已经将那缕希冀看的很淡,所以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她上次在蔚云州逃跑前,坐在他的榻边,脸上的向往与释然太晃眼,让沈昭至今难忘。 所以他这几日期盼,不要再看到花锦那种迫不及待逃离的神情,如他所愿,花锦淡然,只那夜短暂的畏惧了他一下,就恢复如初。 兴许是他多想了。 心中那缕愧疚缠绕,沈昭见花锦倚在梳妆台前,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他起身,轻轻地靠近,拦腰想将她抱到榻上,花锦听到脚步声,心里一紧,连忙闭上眼,任由沈昭将她放在榻上。 她闭着眼,觉得身边一沉,沈昭靠的近了些,将她搂在怀中,重新睡了过去。 沈昭其实看到了她轻颤的眼睫,但或许是病的晕头转向,沈昭莫名就不愿深想了。 是他误会了,他小人之心,贸然揣测了她。 花锦醒来时,沈昭已经走了,他时不时要拖着病体应付陛下,回来再病的更重些,反复拖,再有了她换药,沈昭病倒后昏迷的时间就越发长了。 祝绻没想到沈昭会病这么长时间,沈昭猜准了陛下的心思,拿下了韩烨鸿,陛下早想借机整顿韩氏族人,受贿一案,将他们斩了个遍。 断了他们的利爪,韩烨鸿遭了贬谪,没像其他臣子一样杀无赦已是恩赐。 陛下的江山是打下来的,他厌烦太子在皇后母家的庇护下揽权,为避免外戚专权,他一直在等时机,审视皇子中更合适的继承人。 五皇子沈炽骁勇善战,心智坚韧,但坏在不是嫡出,还断了一只臂,沈炽想继位,是说不服朝中臣子的。 沈昭是嫡长子,但他流着韩氏族人的血,焉知会不会也被外戚蒙在鼓中。 不过沈昭向来不受皇后的喜爱,陛下抱着试探的心思,试出了满意的结果。 如今韩烨鸿被贬谪,即日迁出京城,但祝绻还记着沈昭的嘱托,他登了燕王府的门,想问问沈昭有没有改变主意。 他到的不巧,赵太医正在给沈昭把脉。 赵太医也不知为何,这回的药效差的离谱,他眉心紧紧地皱着,只觉得沈昭病更重了些:“殿下可有按时用药?” 沈昭大抵猜到了些什么,他只答按时用了,让赵太医急得差点挠破头,赵太医重新开了药方,走时还百思不得其解。 赵太医走后,祝绻正想开口问,沈昭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那些罪证,毁了吧。” 或许是他真的误会了。 韩嘉鸿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正直,不会做出格的事。 祝绻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傻样,开始说趣事逗沈昭高兴,沈昭如往常一样,时不时勾唇算作回应。 祝绻见沈昭像是倦了,不再说了,起身欲走,他虽然记恨韩烨鸿,但也没真想置人于死地,正想着回去便将罪证毁了。 他刚与沈昭说了要走,沈昭身边的暗卫就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殿下,据营中的人所报,韩小将军今晨命人收拾了一间房,还从府中带去两个婢女。” 祝绻要骂,这点小事交代什么。 但他一怔,猛地反应过来,韩嘉鸿粗人一个,平日不在军营住,更别提用什么婢女伺候。 那房间和婢女,还能是给谁用的?
第49章 好人 林寒洞肃的秋夜, 韩嘉鸿从兄长院中出来,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若不是父兄与族人在朝中绞尽脑汁的稳固地位,他过不上自幼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也不会被召进宫中,和皇子一个待遇, 养在宫中学习,更不会轻而易举得到领兵出征的机会。 长兄如父。在韩嘉鸿心中,兄长韩烨鸿是他最敬佩的人。 可韩烨鸿竟因一时贪欲, 被高公公记在名录上。 昔日风光的韩烨鸿一夜之间生了白发, 他择日便要离京, 陛下是对韩氏族人生出了忌惮,存了心收拾他们。 韩嘉鸿本是要与陛下说清离京一事,但他方才在院中, 韩烨鸿拖着病体,虚弱憔悴的与他说:“平日里有阿兄坐镇, 你任性些, 不打紧, 如今你便要顶起阿兄的职责。” 阿兄的职责......振兴韩氏族人, 辅佐新帝,将韩家的辉煌延展下去。 “陛下信任你, 只要你与房七娘结亲,在京中重新扎根。我们就还有机会。” 看着韩烨鸿近乎痴狂的眼神,韩嘉鸿到嘴的离别话语, 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要用如何硬的心肠才能告诉兄长, 他不愿娶房七娘, 不愿困在京城玩勾心斗角的把戏。 见韩嘉鸿飘忽不定,韩烨鸿眉心一凛:“你若当真不愿, 阿兄就真的此生都不能再归京了。何况若燕王殿下成为储君,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你敢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说你不愿吗?你要不管爹娘,不管族人的死活吗?” 韩嘉鸿垂着头,紧紧攥着拳。 偏偏出了这些差池。他本都规划好了如何送她离京,如何劝她与他一起走。 可他姓韩,偏偏还是嫡子。 无力感狠狠击垮了他,见韩嘉鸿不再言语,韩烨鸿没有继续逼迫,轻叹一声,回屋用药去了。 韩嘉鸿没在府中停留,他启程去了营中休息,在韩府的每一刻,都让他心中焦灼难忍。 到了自己的房前,韩嘉鸿直觉不对,他提起刀剑,踹开房门。房中扬起一地尘土,窗户敞着,闪烁着光泽的匕首插在墙上,挂着一封信。 韩嘉鸿上前,抽出匕首,只见匕首上的花纹十分眼熟。 * 距离下个月的月初只剩三天。 日子越近,花锦反而越平静,没再像上次一样兴奋。韩嘉鸿隔三差五就会传信给她,问她沈昭近况,以及规划离京的事宜,可是近来,她没再收到韩嘉鸿的信。 敬皎皎常来寻她,与她说了许多外面的事,比如韩烨鸿出了事,择日要离京了。 花锦得知此事,就知道离京的事,定然要被搁置了。 他是韩嘉鸿,心性纯真的少年郎,他的自由随性与韩氏的前途比起来,对韩家人来说不算什么。 怪不得这几日都不曾来过信。 沈昭的病如她所愿,硬生生拖到了现在,病的严重,幸亏高公公一案已到了结尾,韩烨鸿一倒台,陛下就要适可而止了。 见花锦闷闷不乐地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添云轻叹一声,问她还要不要换燕王殿下的药了。 花锦许久才道:“不用了。” 花锦有些自嘲的想,幸亏她原本就抱的期望不大,否则又是一场空欢喜。 正想着,萤雨从偏门进来,示意花锦回房,从袖中递给花锦一封信。 信中与她说,计划要提前了,她要在明夜让沈昭病到下不了榻,之后想办法离开燕王府,韩嘉鸿会遣人接应她,带她到军营。 添云看着信,如释重负地露出笑意,但她正高兴地抬头,只见花锦眉心紧皱,轻声说:“不对。” 花锦摩挲着信件,将之前还未来得及烧毁的信拿出来,反复对比,字迹是一样的,语气也一模一样,连信中专属于韩嘉鸿的印章也是崭新的。 花锦立刻动身,去了茶馆。 添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陪着花锦上了马车,喘了口气才问:“您为何不先去换了殿下的药?若按小将军交代的,刻不容缓呀。” 花锦神情冷清,并没有说自己在迟疑什么,遣添云去了庆国公府,她才去了茶馆。 到了茶馆,却发现韩嘉鸿已经等在房中了,花锦察觉今日陪韩嘉鸿来的仆从换了人,便问:“小七去做什么了?” 韩嘉鸿只觉得心被紧紧攥住,让他窒息痛苦,身边的“仆从”见他毫无反应,主动朝着花锦拱拳:“小将军身边的人在忙离京事宜,不便离府。” 花锦却抬手,让那个仆从先出去。 那个仆从走上前,将地图恭敬地放到桌上:“小将军,那末将先走一步,若是大公子问起,便说您去了营中。” 韩嘉鸿静默片刻才说:“知道了。” 韩嘉鸿垂眸,脑海中闪过那夜看过信封后,沈昭与他说的话:“陛下如今,只恨没有别的证据,置你兄长于死地。而我手中,刚好有些东西,想来讨陛下欢欣,是够用的。” 韩嘉鸿气急,捶桌质问:“我兄长,难道不也是殿下的兄长吗?” 他们明明是骨肉至亲,为何要闹到这个地步?韩嘉鸿几乎乞求道:“殿下,若能放过我兄长,从此韩氏就为殿下所用,我会竭尽所能,助殿下入东宫。” 沈焰如今屹立不倒,很大的原因是皇后偏宠,韩氏扶持,很多臣子效忠太子,也有韩氏的功劳在。 这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韩嘉鸿见沈昭动容,继续乞求道:“兄长离京已是定局,此生不会再回京,求殿下宽恕兄长,饶他一命。” 韩烨鸿从前做事谨慎小心,但为了争权,也做过许多腌臜事未来得及遮掩,多年前陛下统治,江山不稳,韩烨鸿有过歪心思,与敌国通过信。 陛下本来饶韩烨鸿不死,心中尚存忌惮,沈昭这一检举,诛韩氏九族都算轻的。 韩嘉鸿不想知道沈昭是怎么拿到那些通信证据的,他知道自己手中这一封,只是冰山一角。 沈昭勾唇,语气轻柔:“韩烨鸿的生死,就捏在小将军手中了。” 韩嘉鸿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打官腔的那一天,他自诩清高,不愿与京城人同流合污,但当权势、家族、生死狠狠地绊住他,他也只能认命地学着父兄应酬模样,希望唤起沈昭一丝宽恕之心。 韩嘉鸿忙表忠心:“我一定尽心辅佐殿下。” 沈昭摇头:“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韩嘉鸿看着沈昭,他才收过花锦的信,说沈昭病重,可沈昭面容温润如玉,除了苍白,看不出任何病状。韩嘉鸿冷汗直流,心狂跳了起来,他低下头去,才猛地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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