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云气急,花锦连忙认错。 入夜,杨美人还是没有来,花锦心中遗憾,用膳时心不在焉,要不是添云一直给她布菜,她就要光啃眼前的饭了。 沈昭见她这般模样,轻咳了一声,花锦还是呆呆的,沈昭摸不清,看向了添云,添云默默移开视线。 沈昭一噎,碍于昨夜骗了花锦的事,没敢问。好不容易熬到用完膳,花锦沐浴完,披着单薄的衣裳,直往门边跑,她拉住萤雨问了两句,萤雨目光凝重地摇摇头。 花锦愁容满面坐了回来,她轻叹一声,心想明日一定要多睡几个时辰,最好听不见杨美人的哭喊声,不过她病的那样重,肯定不用哭喊就要断气了。 “怎么了?”沈昭本想吹灭火烛,但他回头,见花锦纠结,也坐了回去。 “嗯?”沈昭一声没把人的魂喊回来,又唤了一声,花锦才似有所感,抬眸瞥他一眼。 沈昭:“明日我早些回来,陪你去看灯,可好?” 就在这时,安公公突然凑在了门前,禀报道:“殿下,查到了。是东院的杨侍妾。” 沈昭与花锦同时一怔。 沈昭怕自己的神情吓到花锦,轻笑一声:“竟是她。” 皇后总是很矛盾,一边恨他,一边又怕他真死了,她从前杀死过沈昭身边的人,害得沈昭不愿亲近任何女娘,他迁出宫中,有好长一阵子都十分消沉。 祝伯父总爱吓唬祝绻,祝绻不知又犯了什么错,祝伯父买了白绫,甩在了祝绻头上,他不怕祝绻真气急自缢,就怕祝绻吓不死。 祝绻苦大仇深的将白绫带来燕王府,给沈昭讲冤情,走时顺手将白绫扔在了案上,嬷嬷看见,私下禀了皇后。 第二日,就有美人被源源不断送进燕王府,皇后起初这样做,应该是真的怕沈昭死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决定换个方式折磨沈昭。 她开始残杀沈昭不愿宠幸的女娘。 沈昭只好将美人挨个叫来院中,美人独自睡一夜,他就在案前看一夜的书,久而久之,总算拦下了皇后的屠刀,皇后总有办法折磨他。 美人们总是很怕他。杨氏不太一样,她生来貌美,却十分贫苦,多灾多难,被皇后选中,来他院中那夜,杨氏不怕生,也不怕他寒眸,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她说了自己的凄苦事,体弱多病又命运多舛,第二日,沈昭与安公公提起,才知她年岁小到根本不该入燕王府,沈昭遣人治好了她爹娘的顽疾,总之能想到的都帮衬了。 他劝杨氏离开,杨氏怎么说的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既然她不愿走,就与东院的侍妾聚在一处熬日子,总之他仁至义尽。 他也不是烂好心的人,一时心软,全因他那阵子过的太苦,随手帮衬了一下,也算是解开自己的心结。 杨氏藏了这么多年,竟露出了马脚。 沈昭说完这些往事,静了静,不再言语了。 花锦察觉气氛凝重,有些受不了沈昭这副表情,他或许很少真诚待人,很少施以援手,所以当真心被蒙骗,就显得很凄惨。 花锦刚心软一瞬,突然又想起他这人惯会演的,收起那些情绪:“反正你也不想杀了她,不若给她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沈昭见自己的落寞并没有入花锦的眼,于是凑近了些,耷拉着嘴角,不住地叹气,叹到花锦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他肩上:“不然我将她请来,你二人当面对质如何?” 沈昭及时握住了花锦的手,眉眼含笑:“我都这样添油加醋的说了,你为何不醋?” 花锦推搡他:“滚远些。你编的,除了祝绻拿白绫来你府上,别的我一个字都不信。那样多的美人抬过来,我可不信你没动过心思。” 沈昭:“这你就是冤枉我了。” 那时他与皇后较劲,看祝绻烦,安公公都近不了他的身,更别提那些与皇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娘,一夜,他看着书,侍妾在房中歇息,他听着动静,头痛欲裂,恨不得就放任皇后这么杀下去。 所有人都是咎由自取。 可他熬过那段时日,就将一切都看淡了。 花锦初来,他算不上多抗拒,反正早晚要有正妻,不是花锦,也会是别人。逢场作戏要做,花忠也不能轻易得罪,未立足前,他不会明着与皇后作对。 他蹙眉,不愿再回想皇后做的事,但他想坦诚相待,就要挑拣那些简洁的话告诉她,可他不管怎么挑,都对过往无从下手。 沈昭闭了闭眼,正要发个毒誓,就被花锦一掌拍碎了杂念。 花锦骂他:“怎么又要立誓。” 伤疤轻易揭不得,花锦心中有着离开京城的执念,但沈昭此局一定能翻身,他们不是正缘,她不想早些承受这些情义。 沈昭却只当她是心疼了,扬唇就要搂她,花锦搡他:“杨美人给我做了这么多日吃食,我不想她死。你明日去问她,愿不愿意与你做一出戏骗沈焰,将功补过。” 沈昭听着她叫杨美人,觉得好笑,但怕挨打,还是把笑憋了回去,只问:“若她不愿将功补过呢?” 花锦:“自然是杀之。” “听你的。”沈昭原是想直接杀了了事,不过见花锦提议,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以他对这些奸细的了解,不会轻易背叛主子。 不过他也没想到,杨美人一口应下了帮他算计太子,将功补过,换一个离京的机会。 沈昭没敢与花锦提起杨美人的要求,怕她心血来潮,又盘算着与杨美人一起跑了。 今年沈昭“病重”,花锦连宫中都不用去了,收了白蓉一封信,白蓉做事谨慎,怕信被有心人截去,只在信上问候了她一些琐事。 白蓉因为皇后的事,已经郁郁寡欢许多日了,不过太子重新握回权柄,皇后的病就奇迹般好了。 这个年过完,花锦终于见上了白蓉,也听了许多闲话。 太子好了没两日,就由韩嘉鸿上书,为沈昭辩解,并呈上了一些证据。他呈了什么东西,无人知晓,陛下大发雷霆,又将太子罚了下来,如果说上一次高公公行贿一案是杀鸡儆猴,这一回就是大开杀戒了。 意图构陷皇子,是重罪,头一个拿李昶沼开刀,百里侯大病不起,朝中帮衬过李昶沼的人都捏一把冷汗,生怕明天轮到自己。 沈昭重新上朝那一日,在阶下与陛下遥望,待下朝,他与陛下重新下棋,陛下口中已经全然没有宽恕沈焰的意思了。 在他看来,胜者为王,哪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都可以为了权势和江山的未来折断。 沈昭都忍不住想,陛下是真的疼爱沈焰吗?焉知是不是做戏一场,逼他们自相残杀,斗个头破血流,他才将局面拨清。 陛下察觉沈昭走神,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敛眸含笑道:“待时日久了,你就会变得像朕一样。” 沈昭不应,陛下又问:“这次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 他所渴求的权位就在眼前,沈昭心中生出一丝茫然,但他很快掩去情绪,没敢顺着陛下的话答:“此次这么顺利,还要多谢父皇给儿臣机会。” 陛下颔首,他其实病了些时日,不敢轻易露出病态,强撑着笑,静默片刻,忽然说:“花忠此次倒戈李昶沼,看似是燕王妃在家中无立足之地,实则是你未能远谋,此次的错处摁下不提,往后,不要再犯。” 沈昭应下。 “与百里侯传信,没有警惕之心,让别人捏了把柄,也是你蠢笨。” 沈昭面无表情的脸总算动了动,他抬眸,看向陛下。 “朕不想追究你为何摁下此事,明明能一击即中,却突然停手,这是最后一次,你记明白。” 陛下一直都对一切了如指掌。 沈昭甚至都知道,陛下清楚那晚刺杀的事,或许陛下从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胜者为王,他早该明白。 陛下又轻笑一声:“不过是一家人,闲说几句。朕倒想问问你,对燕王妃动了真情?” 沈昭很想任性的掀翻棋局,像沈焰大发雷霆那般,但他面不改色:“父皇为何这样问?” 他寒眸,不想违心迎合,陛下也没有逼他,轻笑一声,换了个问题。 “那花府,该如何惩处?”陛下还在试探他,沈昭蹙眉:“父皇决定便是。” 陛下也不知信没信,就让沈昭这样走了。 李昶沼毫不犹豫供出了花瑟与太子,总之一切尘埃落定,这下,沈焰是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沈昭却很疲倦。 他回府时,祝绻已等候多时,他坐在案前,听祝绻絮絮叨叨,听祝绻说:“这韩小将军怎么会突然帮你,咱原先安排的人都没了出面的机会。” 沈昭原本神情疲惫,听祝绻这么一说,才想起来那一日,花锦在榻前埋怨他。 她去找了韩嘉鸿帮他。 沈昭扯了扯嘴角,祝绻看着他的脸色:“你怎么了?” 沈昭不敢说出来,他怕自己提了,就有源源不断的忧愁袭来。 祝绻鼓舞他:“祝贺瑾瑜兄,往后在京中,我便天不怕,地不怕了!” 沈昭正想笑他,但陛下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待时日久了,你就会变得像朕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多疑,一样嗜血残忍,一样冷酷无情。陛下打下江山后,在登基几年不久,就将从前护他夺江山的兄弟杀了个遍。 沈昭头痛欲裂,倒吸一口冷气,他额头上滚落汗珠,一只手撑着头,怎么瞧怎么半死不活,吓得祝绻忙奔出去喊:“安公公!安公公!去传赵太医!” 祝绻回过头来问道:“不是已经停了药,怎么还会发病?” 沈昭摆手:“前些时日,陛下遣人来探病,又多服用了些。” 赵太医来时,安公公也请来了花锦,祝绻不好再多待,连忙撤了出去。 赵太医给沈昭施完针就离开了,走时与花锦说:“王妃不必忧心,往后不再服用药,殿下便不会再如此反复的病。” 花锦应下,将赵太医送走,才折了回来,杨美人为沈昭办了事,免去一死,对花锦心怀感激,日日给花锦变着花样做吃食。 待安公公出去,花锦就将食盒摆开,一样一样的品尝,她以为沈昭还在装惨,吃了两口,起身拍了拍手,向榻边走去:“好了,人都走了,快起来尝尝杨美人做的点心。” 她走近,却发现沈昭脸色苍白,瞧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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