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牢房中,铁链被摇动的声音作响,花瑟气急,就要上前掐住花锦。 添云眼疾手快,轻而易举治住了花瑟,将她的脑袋摁在地上,添云力气大,一条腿压在花瑟背上,情急之下,花瑟喊道:“放肆!” 这话喊完,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她如今是阶下囚,哪来的口气? 花锦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她示意添云将人扶起来,花瑟挣扎着,怕花锦将瓶中药丸喂给她,拼命往后躲。 花锦没想到花瑟吓成这样,叹道:“你既真不想死,那还要多谢我为你求情。” 花锦将小瓶子塞在花瑟手中,她扬唇:“可我实在担心长姊,都说李昶沼暴虐成性,经常残杀婢子,如今长姊害惨了他,他定不会放过你。” ——他定不会放过你。 花瑟腿一软,直直要倒下去。 花锦搀着她:“快别伤心了。若你真的支撑不了,不若服用这药丸,无色无味,横竖都是一死,不若死的舒服些。” 添云是个聪明的,她向来讨厌花瑟的做派,如今有了机会惩戒她,添云恨不得连本带利将从前那些算回来,她咽下这口恶气,调笑道:“你可要谢过咱们燕王妃才是。” 燕王妃。 花瑟抬头,终于打量起来了花锦。她初回府上,花锦就穿戴着时下最流行的衣裳首饰,她在外吃了太多苦,有了沈逸帮衬,带着对花忠与上官夫人的恨意,捎带恨上了花锦。 她当时太小家子气,不如花锦明媚,怎么比对怎么逊色。她想,若当初上官夫人没有丢下她,她一定会如花锦一般。 旁人占了她的,她发誓,总有一日,要让花锦逊色于她,让上官夫人知道,当初抛下她就是个错误,她要让花锦变成局促的那个,要像今日这样——不过,全都对调了过来。 如今,她看着面前略施粉黛,艳丽到张扬的花锦,心中却再也生不出气愤,绵长的痛苦与绝望席卷了她。 她忽然抬手捂着眼睛,眼泪止不住,沾湿了面颊,也淹了她自己。知道事情败落,她没有哭,得知自己要惨死,她也没有哭。如今哭的莫名其妙,添云目瞪口呆。 花锦却猜出来了花瑟的想法。 出了牢房,添云问:“她哭什么?” 花锦:“她白忙活一场,还把命丢了,自然要哭。她要是不哭,就该是我遭殃了。” 添云没听懂花锦话里有话,只是嘀咕:“您不该给她毒丸,若她轻易死了,或是害死了李小侯爷,岂不是便宜了她?” 花锦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在添云的注视下,倒出两粒“毒丸”,添云拦都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只见花锦将毒丸吃了进去。 添云刚要哭喊,嘴里也被花锦塞了两粒毒丸,她赶忙咽了,生怕黄泉路下追不上花锦,没有半点质疑。 花锦直点她脑袋:“杨美人做的糖丸。毒丸这么金贵,我怎么会买给她?” 添云一噎,猛地咳了起来,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玩,气急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眼泪就直流了下来。 花锦没想到这丫头反应这么大,连忙连哄带骗的将添云揽过来:“我可不傻,命这么金贵,我怎么会白白浪费了。” 添云正哭着,突然听见脚步声,她连忙后撤两步,警惕的看向前方,有二人并肩,直直朝着花锦的方向走了过来。 是上官夫人和花信。陛下赦免了花瑟,他们得到消息,就来接人了,送他们进来的人见是花锦,知道这是一家人,连忙走远了些,不敢偷听。 上官夫人疾步走过来,花信见是花锦,正要开口,就被上官夫人拽着肩膀摁到了地上,他被迫行了大礼,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见上官夫人也跪了下去。 花信大惊失色,连忙要扶上官夫人起来,却被上官夫人斥责一声,老老实实跪好了。 添云本来挡在花锦身前,结果面前二人一跪,她吓得直往后缩,她是在燕王府长大的,幼时就伴在花锦身边,除了要服侍三娘,和府上的庶出女娘也没什么差别了。 上官夫人待她也是极好的,虽然出了这么多事端,但上官夫人这一跪,她心中都软了一瞬,小心翼翼看向花锦,不知花锦会怎么做。 花锦后撤两步,没想通原因,但她不想接受这种跪礼,绕开两步,想越过上官夫人和花信走人,结果迈了一步就被上官夫人拦下了。 “多谢燕王妃救命之恩。” 上官夫人这么一说,花锦倒理解了,她的玉儿得救了,身为阿娘,来道个谢也没什么。花锦不意外上官夫人为花瑟做任何事,她敛眸,俯身握住上官夫人的肩膀,她力气小,提不起来人,多亏了添云一起来搀扶。 上官夫人总算不跪着了,但她眉眼间都是哀愁,瞧着又要软了膝盖。 花锦出声拦她:“她是不用死了,但她是李昶沼的妾室,待明日,就同李昶沼一起离京。” 这对疼爱花瑟的人来说一定是个噩耗。 花锦不想等上官夫人变脸,但她看着上官夫人惨白的脸色,还是没迈开腿。 上官夫人点头:“我知道。我......”她支支吾吾半晌,怎么都说不出来,花锦不想再耗下去,绕开她就要走。 “离京前,阿爹和阿娘还想再见见你,这是阿娘想说的。”花信不忍见上官夫人纠结难堪模样,开口说道。 上官夫人瘦的几乎要脱相,惆怅地抬眸,期盼的等着花锦的回应,她很想抬手,牵住面前的女娘,听花锦再叫一声阿娘。 她一直想送去请帖,可她不敢,出门时还与花信提起此事,恰巧遇见,还能与花锦说上两句话。 上官夫人打量着花锦,她如今已经褪去少女模样,净是端庄与稳重了,她耳上戴了一对翠玉的耳环,幽幽的光从耳环上散发出来,刺的上官夫人眼睛痛,没忍住泪水。 她出嫁前,脸颊还有些圆润,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娘,爱笑,唇红齿白,娇蛮任性。如今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变得生疏的面相,上官夫人才对花锦诀别一事有了实感。 真不是她与花忠养在膝下娇娇的女娘了。 花锦收回视线,偏过头去,甩去心中杂念,无奈道:“若无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花信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此事是阿爹的过错,但阿爹真的是被太子蒙骗在先,太子说会待你好,阿爹一时鬼迷心窍,并非真的......” 他们待的时间太久了,带路的人探头过来催促道:“要快些了!”说完,又躲远了。 不提此事还好,提了此事,花锦心中最后一丝不舍都被斩断了,她面色冷了下来:“还要多谢你提醒。让开。” 花信不让,还想解释。 花锦:“你若还挡着,明日我便遣人杀了花瑟。” 花信解释的话一顿,不敢相信这是花锦说出来的话,他呆呆的看着花锦绕过他离开,上官夫人捂着胸口,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添云听见闷响,回头瞧了眼,忙与花锦说:“是夫人昏过去了。” 花锦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左右她是要离开京城的,无忧亦要无牵挂,她与花府早就诀别,还要轻松许多。 她欠的早就还完了。 见花锦冷酷模样,花信难以置信,上官夫人过了一阵子才缓过神来,她被搀着爬起来,落魄不已,病痛带走了她的好容颜,看来也要带走她这个人了。 花锦走的太决绝,花信抓耳挠腮:“为何窈窈不听我们解释,她若是听了,一定明白阿爹用心为何。” 他攥拳:“不行,我一定要与她说。” 上官夫人却出声拦下了他:“她不会听的。” 花信:“为何!” 上官夫人堆出一个难看的笑:“从前,你有听过她做解释吗?” 当头一棒呵来,花信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不可抑制的回想到了从前他说过的所有话,那些刺耳难听,足够摧毁一个明媚女娘的话语。 “不是这样,你为何不听我解释?”曾几何时,花锦也这样纠缠过花信,她疯狂的解释,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陷害记恨花瑟。 没人听她的。 她逃跑被捉回家中罚跪,花信不忍看她继续跪着,施以援手后又恶语相向,花锦解释两句,忽然自暴自弃的说:“算了,我早知你们不听的。” 如今换了过来,轮他们无力挣扎了。
第61章 他跪着吧 上官夫人和花信并没有带走花瑟, 尽管花瑟被免去死罪,但花锦来时交代过,花瑟要在牢中等着李昶沼的人来接。 花瑟终于不再哭闹了, 她平静地抬眸,看向自己虚弱的娘亲, 哑声说:“我不想与李昶沼走。” 如今花府自身难保,关于他们的处决迟迟没有下来,上官夫人身子孱弱, 她心中对花瑟所剩不多的爱意与愧疚, 在瞥到花瑟冷淡一眼那一刻, 瞬间消失殆尽。 上官夫人痛苦地闭了闭眼,她甩了甩脑袋,尽力甩去那些让她失望的杂念, 她想抚摸花瑟干净的面颊,却被花瑟偏头躲开。 花瑟眨眨眼, 又有泪光泛了出来, 她握住了上官夫人的手, 央求道:“阿娘, 求您,我不能与李昶沼走。” 她没吃什么苦, 有了花府竭力打点,在牢中也很舒坦,整洁的牢房里, 上官夫人看着花瑟干净的脸庞,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直静到门外的侍从进来, 上官夫人才一点点将手抽了出来。 上官夫人垂下头:“这些时日,你都不曾问过你阿爹的近况, 阿娘总想宽慰自己,你吃了许多苦,所以刻意疏忽了很多细节。” 花瑟不可置信地抬头,似乎没想到上官夫人是这样的态度,她忙摆出歉疚的表情,但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上官夫人就偏过头去,轻声说:“我已经赎完了欠玉儿的债,我的玉儿死了,你不是她。” 比起和李昶沼一同走,被花家抛弃才是花瑟最不可接受的,她死死咬着唇瓣,终于不再装了:“您又要像当年一样,抛弃我吗?” 花瑟最清楚上官夫人的软肋,她一直肆无忌惮。 上官夫人也如她所愿,一个大方得体的将军夫人变得沧桑衰老,她步步退让,直到爱与权势全部失去,才大梦初醒。 上官夫人没能带走花瑟,有了花锦的交代,只有李小侯爷的人才能带走花瑟,上官夫人也没有坚持,她直直就想离开。 花瑟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佝偻着脊背的上官夫人,就在她绝望,想歇斯底里发疯的时候,花信侧过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花信看着花瑟,忽然问:“从前,都是你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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