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殿下一意举荐单夫人入宫,原是慧眼识珠,早早辨出了人才。 单娇然知道十年前的关内是何等繁华,也知当下的边关百姓被繁重的苛捐杂税压得有多喘不过气来,就是因为见过那些好,才接受不了当下的烂。 只是身在皇宫,她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些东西点到即止,再多就过了,何况她如今自身难保,家国如何,已非她要关心的了。 单娇然讲到:“玉门关到年底的时候会有八方大集,即关内商贾、南北两地商会、西域货郎、中原走商、海商及域外友人同聚关内,进行货物往来,我前些年去过几次,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域人,场面甚是盛大。” “且关内不似京中有许多束缚,越是往边关走,街上见到的妇人越多,包括未出嫁的姑娘,常有帮家里做生意的,我记得还有一个从北地来的女商人,凭一己之力建了自己的商号,卖些奶制品,在玉门关可出名了……”不知想到什么,她莞尔一笑,眼中流露出两分钦羡。 她的声音越来越平缓顺畅,仿佛已忘记了后面旁听的皇后和各宫娘娘们。 等她讲完玉门关的风土人情,喝茶暂缓时,底下的皇子皇女们也交头接耳起来,隐约还能听见周游念的小声向往:“我也想去看看玉门关的大集。” 随着单娇然将茶盏放下,这些小声嘀咕也跟着消失。 正当单娇然准备讲一讲域外的风土时,却见大皇子周元嘉举起手,他好奇问道:“我听母妃说,单夫子是上过战场的,夫子能给我们说说战场是什么样子的吗?可是真的会死好多好多人?” 单娇然本平静的面孔顿时起了波澜,她不觉抓紧了桌角,呼吸也变得急促几分,定定地望着周元嘉,细看才发现她的视线根本没能聚焦。 楚云腰以为这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事,欲帮着将话题转移开。 然就在她将起身之际,单娇然开了口。 她垂眸看着桌面,声音越发|缥缈空洞:“大皇子问战场啊……这两年边关常有外敌骚扰,战事频繁,这战场可就多了,便是只有几十骑兵来犯,我方死伤也不在少数,大皇子还没见过死人吧?那肯定更是没见过被长刀腰斩后,上身还举矛往前冲的士兵了。” 她没有形容得太仔细,可这番场景还是吓得许多人白了脸色。 单娇然话音一转,勾了勾唇:“好了,殿下们年纪还小,不好听些战场上的血腥,不如我给大家说一说金玉城的情况吧,金玉城离玉门关不远,以玉石珠宝闻名……” 这一回,再没有人提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周元嘉小脸紧绷,张了张口,转头瞧见面色还白着的皇弟皇妹们,又默默闭嘴,垂下了头。 因是入宫的第一天,三位夫人尚没有约定授课时间,也不知该讲多久。 单娇然讲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停下了,换剩下两人来。 有她在前打了个样,何孟和冉玉书心里也有底了,这又是单纯给孩子们启蒙,不拘讲些什么,只要是自己擅长的就好。 何孟熟读圣贤,由浅及深,短短一个时辰,就叫孩子们学会一篇诗。 冉玉书精通琴棋书画,音律颇佳,当场演奏了琴笙鼓瑟笛,引得众人拍手叫好,全围到她身边请教,欲习得一门乐器。 这么一日下来,从地理到诗文,又到琴棋音律,孩子们皆有涉猎。 一日的课程结束,诸位娘娘甚是满意,对几位夫人赞不绝口,赶紧叫婢女拿来了各色珠宝首饰,以示满意和嘉赏。 楚云腰也赏了字画,又吩咐内侍将何孟和冉玉书送到府中,至于单娇然则是被送到未央宫去,那边已收拾好她的房间,连着四五间屋子,随她选择。 至于裴鹤羽原是要搬去和内侍们住的,只楚云腰允了他跟侍卫训练,为了方便,他索性去跟侍卫们同住,等到下午再去小花园当值。 夜色渐沉,众人与皇后打过招呼后,从小学堂离开。 顺妃和贤妃寝殿挨得近,也是结伴回去的。 几个孩子被奶娘带着,叽叽喳喳全在讨论更喜欢哪个夫子。 要论温婉大气,当初何孟,要论活泼可爱,则是冉玉书更胜一筹,单夫子虽然不爱笑,却知道好些好玩的故事,叫她们大涨见识。 一时间,几人难以抉择。 顺妃和贤妃在前面听着,捂嘴笑个不停,但等笑过了,想起单娇然在学堂里的模样,她们就更没法儿想象,她在张家是受了何等对待,才会变得这般胆怯谨慎,受不得一点惊。 另一边,楚云腰只交待宫人照顾好单夫人,而没有第一天就去打探人家的家事。 她又指派了两个机灵的,往后去小学堂那边当值,这样里面缺了少了什么,又或者碰上什么意外,也好早早告知于她。 接下来几天,楚云腰偶尔还会去学堂旁听一二,每次都能碰见妃嫔,有时是坐在学堂后面,有时是靠在窗边,静听片刻就会离开。 头几天去还能说是不放心孩子,怕他们课堂上捣乱,但若是日日都去旁听,那便是对夫子的不信任了。 这点楚云腰明白,其余娘娘们自然也清楚。 等过了最初的四五天,小学堂就不再有妃嫔出现,连着楚云腰也不去了。 而何孟三人也商量好了上课的顺序和时间,从寅时开始,未时结束,晌午歇一个时辰,另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至于课上讲些什么,楚云腰和各宫娘娘们都没插手,只由她们自行安排。 几天后,楚云腰听重锦说,单娇然似已习惯了宫中的生活,昨日晚上还在院子小坐片刻,趁着没人,耍着一套剑舞。 楚云腰微微点头:“你也跟那边的宫人说一声,除非是单夫人传唤,轻易不要过去打扰,单夫人做什么都随她。” “是。” 这边终于将皇子皇女们的启蒙事宜安排好,楚云腰就不得不琢磨起她自己的事了。 好在没过两天,素衣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宫门口都打点好了,等转日会有大批宫人外出采买,届时楚云腰混在她们之间,头天出,第二日回。 当天傍晚,未央宫就传出皇后染了风寒,闭门卧床的消息。
第20章 宫外 顺妃等人近来与皇后交好,听说皇后染病,第一反应就是过来探望。 然重锦早得了吩咐,带着两个伶俐的婢女守在门口,滴水不漏地将人挡了回去,殊不知此时的未央宫内,早没了主人。 每月月中月末,宫里都会有专人外出采买,其中多是内侍司的人,但有时也会有各宫的娘娘,派些心腹出去办事儿。 因着只是婢女和太监,无需找皇后报备,只要在内侍司入了档,就能跟着采买的人一同出去了。 楚云腰顶了一个名唤采薇的丫鬟,采薇是在御膳房当差的,之前也有过出宫的时候,因此内侍司的审档很容易就过了。 但她还有个同胞妹妹在未央宫当差,有这个妹妹做引,素衣很快就跟她说好,只说有个相熟的姐妹出宫不便,要借一借她的名头,到时她便躲去未央宫待两日,等事成除了会予她赏钱,她的妹妹也会被提去皇后跟前当差。 采薇姐妹两个的关系很好,这般两人皆受益,她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转日楚云腰换了一身宫装,又修了修眉眼,待不似原本那般娇媚扎眼,就混入了出宫的队伍里,负责检查的禁卫早被买通,见她一直低着头也没多问,挥一挥手,就将她放了出去。 而宫门外早有素衣接应,引她到了人多的地方,趁着人多不易分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楚云腰就脱离了队伍,闪身进了自家的马车。 车夫得了吩咐,马鞭一扬,缓缓驶入窄巷。 而车厢里,楚云腰还在平复紧张激动的心情,直至马车驶出去很远,她才定下心神,掀开一点车帘,好奇地往外看去。 与她想象中的繁华盛景不同,街上摊贩前的百姓寥寥无几,便是街上行人都行色匆匆、神情麻木,远远看见有马车驶来,当即将中间的大道让开。 她从一家酒楼前路过,却见酒楼老板正亲自在门口迎客,招呼得嗓子都哑了,也未能等来一位客人,里面更是空荡,除了两个小二,不见第三个人影。 马车直奔京郊,抄了近路去走。 楚云腰就瞧见两边的道路越变越窄,待驶离窄巷,画面豁然开朗。 之前那些普遍存在的青灰色房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小楼,三五层高,外面挂着灯笼和绸缎,二楼外建有外廊,不时有衣着鲜亮的人影在其中闪过。 而每个小楼门口都挤了不少人,男男女女。 一个干瘦精高的男人拽着身边面容尚且稚嫩的姑娘,一脸谄媚地跟门口的妇人说着话,因着距离太远,楚云腰没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只能看见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矜傲地扬了扬下巴,用帕子捂住口鼻,嫌弃地把姑娘打量了一遍,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前后点了点,叫男人面色大变。 “这是……”楚云腰一时猜不出这是在做什么。 这时候,素衣从旁侧伸出手来,替她落下了车帘,细声说道:“殿下莫要看这些糟污了,都是些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不得已才将女眷卖来做妓的。” 楚云腰大惊,哑然失声,“你说外面那些都……” 她控制不住地又掀开半面车帘,举目四顾,周围皆是相似的场景。 就她粗略看的这一眼,等在外面的少说有二三十人,而远处还有往这边赶的,多是一两个男人,拽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半哄半逼地带过来。 但这些良家姑娘也不是人人都能被买下的,每日送来的幼女不说上百也有七八十,花楼不可能照单全收,便精挑细选,只要些美人坯子,又把价格压得极低,十几两银子,就是一个姑娘的一生了。 而这卖女换来的十几辆银子其实也支撑不了多久,伴着飞涨的粮价和物价,以及年年增多的各种名头的赋税,兴许只过两三年,这点钱又花空了。 在素衣看来,她们殿下乃天边皎月,只要高悬皓空,而非为黑暗所扰。 却耐不住楚云腰一直追问,叫她不得不讲清其中隐情,又指了指街口的几个老妇,慢慢说道:“殿下您看那边——” “这些倒是乡下来的良家,家里不说多有钱,好歹能有一口吃,有些舍得不女儿做妓的,便会把孩子卖给她们做童养媳,能得个一二两的卖身钱,若童养媳能顺利长大,两家便成亲家,也算给女儿找到去处了。” 楚云腰哑声:“也就是说,还有没法顺利长大的?” 她看这边的女孩基本都是十岁左右,依着北周的律法,女子及笄即可成亲,也就是说女孩被买到家中,只要过个三五年就能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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