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实际上,那把扇子,你是故意转移出去了是吧。” “廖北谦,你倒真是好算计!” 裴寂本是不会亲自到汴京狱中的,像他们这样的人丢了几个银子也就丢了,犯不上把人扣到汴京狱里头去,顶重要的是那把扇子。 那把扇子中藏有有关渝州城赈灾的机密,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了,他多年的谋划便会毁于一旦。 可廖北谦那日却急急忙忙找来,说是在出燕春楼的时候被这厮偷了钱袋和扇子,于是他亲自来翻了卷宗,也瞧了瞧这宋宴。他原以为这宋宴是有心人派来的,没想到被白棠这么一搅和,才发现这竟全是廖北谦的把戏。 廖北谦的背叛对他而言实属家常便饭,根本不能使他情绪上有什么起伏,他递了眼神给身边的手下,叫他们立刻顺着廖北谦这几日接触的人去查,相信不日便有回报。 “若不是今日跳出来的那个小姑娘,您不会这么快看穿的。廖某奉劝您一句,您虽有智慧,但心思奇诡,并非正途;您对天下万民毫无慈悲之心,亦并非仁君。您可以有野心,但您动用的,可是渝州的赈灾款。渝州城千千万万百姓,您可曾在意过他们!” 廖北谦全身是伤,但仍不失风骨,破碎的衣衫如同入秋的蝴蝶一般,随着风浅浅飘动。 “真可笑啊廖北谦,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倒叫本王有些羞愧了。你倒是心系万民,可你今日却差一点,叫那个小子无辜丧了命。”裴寂不屑一顾地嘲笑道。 “他一人的命和渝州城千千万万百姓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廖北谦脊背挺得笔直,他仍在坚守心中的道。 “你错了。”裴寂懒得再看他一眼,只嗤笑着抛出最后一句话:“他的命和其他百姓的命,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你的命在我看来亦是一样的,不值一文。” 裴寂走出汴京狱,回到了靖王府,他仰头瞧着顶好的日头,心里却生出丝丝厌烦。 他突然想起那个汴京府衙大牢里的宋宴,那么一个无权无势,低贱微末的草民,居然可以真正拥有一个护着他的人。 老天爷对他实在是不公。 他捏紧了手边的一个杯子,在那杯子碎裂之前,前去打探的暗卫赤影回来了。 原来那只一急便要啄人的鸟儿,是白府的四姑娘白棠。 白府原先只有三位姑娘。 大姑娘白瑾瑜已经嫁出去了,如今是当朝六品朝议郎柳萧的正室;二姑娘白瑾宁是妾室所生,但却才艺卓然,素有美名;三姑娘白瑾柔是正室所出,容貌身姿都是一等一的,是白府夫人的掌上明珠。 至于四姑娘白棠,赤影倒打听到一件陈年旧事来。 白棠的生母文娘子乃是白府里的一个下人,连个妾也不算,是在白府的大夫人怀孕之际,被白棠的父亲白知然看中,恰巧也有了孕。 大夫人身怀有孕,难免忧思,请了人看了相,说是文娘子肚子里这个孩子,日后恐会挡了大夫人肚子里这孩子的命格。大夫人总忍不住胡思乱想,终于决定叫文娘子落了这胎。 文娘子大概是在饮食里发现了什么,突然连夜出逃,在外头生下了白棠,直到白棠长到六岁,才被带回了白府。 白棠被带回白府的那天,文娘子就死在她眼前,是被白府的人按住了手脚,生生喂下毒药而死的。 大夫人当初肚子里怀的是个姑娘,白棠竟也是个姑娘家,想来当年的卜卦之人是有点本事的,以至大夫人越想越觉得会应验,所以平日只给了吃喝,琴棋书画之类的一概不教,所以白棠在白府说是四姑娘,也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赤影打听过许多白府的下人,皆说这位白府的四姑娘是个窝囊货色,不说平日里与其他两位姑娘起了冲突都是一位的退让,就是有时候府上的嬷嬷管事克扣了她的银钱,她也是一言不发的。 并且白府是绝不许自家姑娘抛头露面的,大概是这位四姑娘的存在感极低,所以有时候瞧不见白棠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因为根本不在意。 末了,赤影小声说道,之前白家的人也有意与靖王府攀亲,只不过被裴寂给挡了回去。 确实有那么一档子事,只是当时在裴寂眼中,白知然不过一介文官,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还入不了他的眼。 但是一只在府内便低眉敛目,出了府便张嘴咬人的鸟儿,倒叫他不得不上心。 “白府最近有什么活动吗?”裴寂问道。 “有,若说最近汴京城内外最大的活动,当属春日宴,白四姑娘已经及笄,必定也去。”赤影回道。 白棠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醒啦,昨儿晚上可把我和柳儿姐姐吓死了。”小铃铛紧张兮兮地凑到白棠跟前说道:“姑娘身子滚烫,人也昏迷不醒的,还t是那宋家哥儿从外头给送回来的。” “柳儿呢?”白棠挣扎着要起来。 小铃铛把手指举到嘴巴前“嘘”了一声:“姑娘可别吵,柳儿姐姐昨日见到姑娘一幅要死了的情形,急得跟什么似的,从外头打了好大一桶水给您降温,又不敢叫人知道,折腾了一整晚这会子才睡,换成了我。你若是把她吵起来,她又要啰嗦了。” “老太太那儿没说什么吧?”白棠想起这事来,又急着问道。 小铃铛摇摇头:“没有,姑娘上次说的那些话管用着呢,早上的时候我去说了,姑娘安心歇着吧。” 白棠歇了半晌,感觉精神养好了些,晚些时候依旧没往大娘子那里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人家团团圆圆的说笑吃饭,自己不懂眼色跑过去多叫人厌烦。 她趁着夕阳落下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摆弄摆弄花草,不知怎么她摆弄着摆弄着就往狗洞那里瞧去了,她看见孤零零的小宴子,正蹲在地上瞧往来的人群。 白棠到底还是没忍住,一下子钻了出去。 宋宴瞧见白棠出来,于是立刻迎了过去,可是白棠既不跟他说话,也不瞧他一眼。 白棠目不斜视地往赛华佗的医药铺子走去,她呆呆的等了好一会儿,直等到来瞧病的人都走了才过去。 赛华佗见白棠病殃殃的模样,本来心里是不忍的,不知怎么一开口就成了:“要死死远点,别带累我这铺子。” “我饿了,老头。”白棠气若游丝地开口。 白棠的饭从不在赛华佗这里吃,因为宋宴是每次都要给她单独开小灶的,为着这事,赛华佗不知道骂了宋宴多少次,直骂得整条街都听的一清二楚。可是一个两个听了都跟没听见似的,这次白棠却主动开口要吃他的饭,赛华佗先是一脸不可置信,先是瞧瞧白棠,又是瞧瞧跟在白棠屁股后面一言不发的宋宴,心里大概是懂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做饭了。 饭菜好了,四人围在桌边,是四菜一汤。 赛华佗炒的菜里根本没有几片肉,白棠心里数了数那肉片,一共四片,她觉得那猪可能只是破了皮,接着宋宴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片最大的夹起来放到白棠碗里。 饭桌上死一样的寂静。 第15章 燕淮 若是照往常,赛华佗此刻已经拍着桌子骂起来了,但此刻大概是他也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所以他罕见地没有发作。 “陈晋阿兄,这两日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实在是辛苦了,你多吃些。”白棠将那片肉夹给陈晋。 除了那片肉,宋宴接下来还夹了苋菜,荠菜,和两筷子鸡蛋给白棠,通通都被白棠‘转送’给了陈晋。 赛华佗再也忍不住了,他将碗往桌子上一顿,大声骂起来:“你俩赶紧给我滚!饭不好好吃!话也不好好讲!我一把年纪了还要看你们俩的脸色!” 若是照往常,白棠也是绝不服气的,必定是要跟赛华佗吵个输赢,这次倒也没说什么,她轻轻将碗搁下:“滚就滚。”瞧着白棠走了,宋宴也赶忙将碗搁下陪着跑了。 两人走到一棵大树前面,那棵树是三年前两个人在汴京刚遇见的时候发现的,远远瞧着没什么特别,离近了瞧却是两棵树歪歪扭扭拧在一起长成的。那树旁边没什么人家,所以白棠不高兴的时候总爱往这边来。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棠棠。”白棠软硬不吃,一向鬼点子多的宋宴到底也是束手无策了。 白棠倚着树干坐下来:“我没生气,好端端的我生什么气呀。” 宋宴说道:“我知道你是生气我弄出这些事来,我自己也生自己的气。那天你及笄,是个正日子,我本来是想多赚点钱给你买个簪子哄你开心的,谁知道反倒连累你被打了一巴掌不说,还叫人砍了一刀,差点把命也丢在那儿。” “我没生这些气,”白棠摸着大槐树的树干:“我是气,为什么你在狱里,字字句句都叫我别管你的事呢?” 宋宴想了想,认认真真说道:“我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是要过好日子的,绝不能被我拖累。” “你还记不记得,在长荡村的时候,我有一次非要吃蜂蜜,结果你去捅了马蜂窝,被蛰的整个脑袋都肿起来了也护着我,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拖累你啊?” 白棠吸了吸鼻子:“还有一次,山上有狼,我脚崴了,结果掉到捕猎的坑里了,那狼就在那陷阱边上围着走啊走的,你举着个比你人还大的火把来救我,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拖累你啊?” 白棠的眼泪砸在土地里:“我掉到长荡村的河里,那水都没过你的脑袋了,你非得抓着我不松手,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拖累你啊?” “那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以前在长荡村你护着我,现在在汴京我护着你,咱们俩之间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白棠说: “既然你要分这么清,以前在这颗树下发的誓便不做数了,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我要是遇见事了你也别管,省的拖累你。” 一边说着,白棠一边站起来,大概是坐的时间长了,手受伤了也使不上力气,所以便又要倒下去,宋宴想去扶,白棠却将手甩开了:“你快走吧,省的一会饭凉了,还得说是我拖累你的。” “我再不那么说了。”宋宴摇摇头,又发誓到:“我真的再不那么说了,我想通了,就算是以后要搭上性命,我也绝对不会叫你走的,要死就死在一起,也没什么。” 他指了指面前这颗大槐树:“你说过我们就像这棵树,明明是两棵树,但长在一起了,若是砍掉其中一棵,另一棵也活不成了。” “真的?” “真的,我们拉勾。”宋宴眼里闪着光,将小手指递过去。 白棠踢了下宋宴的小腿:“别弄那哄小孩子的把戏。”见四下无人,才把自己的小手指伸过去:“我刚刚没吃饱,咱们赶紧回去。”白棠也不闹脾气了,她摸了摸肚子,冲着宋宴说道:“我走不动了,你扶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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