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管事偷偷朝姜行首屋子瞥了眼,低声道:“跟武黑子说一声,晚上在万花楼红儿那里吃酒。” 满福暗自嘿嘿笑,喜滋滋地应了。 红儿的丫鬟俏丽得很,他最喜欢前去万花楼当差。姜行首拘着姜管事前去万花楼,他得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姜行首写完信,用蜡仔细封好,交给贴身随从常有,叮嘱道:“你亲自跑一趟松江府。”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布行的五个行老陆陆续续到来,各自落座。 姜行首扫了一眼几人,径直问道:“春蚕茧可都收上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郭老三翘着二郎腿,捏着茶盖拂开茶沫,嫌弃了句茶汤颜色。他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笑着问道:“先前殷七爷从你这缫丝作坊离开,过问春蚕茧的事情了?” 姜行首见其他人神色各异,克制住心里的怒意,沉声道:“他们盯上了春蚕茧,盯上了缫丝!” 郭老三放下了二郎腿,神色一凛,其余几人也跟着变了脸色。 * 缫丝作坊位于城西的小王庄,离县城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离开缫丝作坊一段路,文素素掀开车帘,探出身去。骑在前面马上的殷知晦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朝她看来。 文素素朝路旁的阴凉处打了个手势,殷知晦调转马头回来,俯身道:“前面有间茶棚,我们到那里去说话。” 前来缫丝作坊的时候,文素素就发现了茶棚。茶棚只是间草棚子,两个炉灶,三张旧桌椅供人歇息吃茶。 既然殷知晦不嫌弃,文素素更是无所谓。一炷香功夫后,马车停下来。 护卫赶在前面,团团围住了茶棚,卖茶的夫妻被带到了茶棚外,手上抓着一把大钱不敢靠近。 问川手脚麻利,亲自洗刷茶碗,山询停下马车,一个箭步上前帮着擦拭桌椅。 文素素手搭着车门,打量着眼前的阵仗。殷知晦负手等在那里,眉毛微挑,解释道:“路上人来人往,此般方便清净些。” 正是农忙时节,路旁的地里,有人在除杂草,有人推着独轮车,趁着收割前来城里修整农具。不时有装满春蚕茧的骡车驴车经过,散发出一股蚕茧独有的气味。 文素素点头,跳下了马车,许梨花抱着装蚕蛹的匣子,跟在了身后。她顿了下,转过身,手指点上许梨花的肩膀,“将匣子放回去。” 许梨花愣住,倒是听话地转身,将匣子放回了马车上。 殷知晦明显不喜蚕蛹,许梨花一路跟着她,毫无所觉。 所幸她还算听话,文素素现在没功夫,等空了再仔细教她。 殷知晦在长条凳上坐下,文素素在他对面坐了。问川只倒了两碗白水上前,想必是茶叶实在是拿不出手。 文素素无所谓,端起茶碗吃了口,殷知晦看都未看,低声道:“文娘子先前要去缫丝作坊,可是认为可从蚕茧缫丝入手?” 同聪明人共事就是省心! 文素素刚才只问了他可吃过蚕蛹,提到缫丝时气味更难闻,他便聪明地抓住了关键,提出要看缫丝作坊。 文素素没再绕弯子,蹙眉道:“看出了一些。不过,说这些之前,我想要确定一些事。” 殷知晦很是敏锐,微微俯身过来,道:“文娘子可是要问郑知府与黄通判之死?” 文素素道:“正是。郑知府与黄通判相继死亡,他们未曾定罪,亲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七少爷以为,朝廷那边多久能得知?” 殷知晦道:“从江南道到京城,要是用急递,不到十日便可将消息送到圣上御前。” 文素素算着时日,道:“这般好的机会,任谁都不会错过,会拿出来大作文章。不管是针对王爷与七少爷,还是为了江南道海税这一块巨大的利益,朝廷只怕闹开了。” 殷知晦缓缓坐直了身,神色凝重了几分,道:“圣上今年圣寿五十八,共有五子三女。先皇后诞下嫡长子,五岁便被立为太子。太子惊才绝艳,深得圣心,七岁时就被圣上带着上朝听政。可惜十五岁时,生了一场急症去了。圣上伤心欲绝,未再立太子。王爷的几个兄弟,秦王为长,乃是继后沈皇后所出。接下来就是姑姑殷贵妃所生的王爷,比秦王小一岁。魏王是关淑妃所出,五皇子是夏嫔所出。魏王比王爷小两岁,五皇子今年十月年满十岁,尚未加封。” 高寿的皇帝一向少,圣上已经年老,指不定哪天就驾崩了。 圣上驾崩前若未立太子,除非齐重渊能得到朝廷大臣的拥戴,或者手握兵权,能强权镇压住秦王与魏王等兄弟。 立嫡立长,秦王名正言顺,该是下一任皇帝。 能做到朝廷中枢的大臣,都是人中龙凤。圣上一心要革除海税积弊,也不是昏聩之君。 思及与齐重渊短短的几次交流,文素素估计,齐重渊除了卫国公府这个外家,恐怕就只有王府护卫了。 可惜殷知晦这匹难得的千里马,要辛苦拉齐重渊这架破车。 争权夺位太敏感,殷知晦说得隐晦,文素素自然掠过不提,道:“郑知府与黄通判的死,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王爷与七少爷一无所获,却逼死了地方官员。要是他们再多舍弃几个,王爷与七少爷走这一趟,就是一脚踩进了深潭里。” 殷知晦垂下眼,静静说道:“温先生与蔺先生来了信,他们与文娘子看法一样,皆忧心如焚。我离开京城时就想过了,这一趟危险重重,有去无回。” 他抬眼看来,脸上视死如归的悲怆,换成了淡笑,问道:“文娘子可后悔前来毛遂自荐?” 文素素沉默了下,反问道:“我若是说后悔,七少爷可会放我离开?” 殷知晦轻快地道:“不会。” 文素素哦了声,道:“所以后悔无用。先前在码头,我也是毫无头绪,恰好姜行首前来,我脑中方才有了朦胧的想法。来不及与王爷商议,自作主张提出了要去缫丝作坊,还请七少爷见谅。” 殷知晦表示无妨,“事急从权,文娘子无需客气。” 文素素便继续道:“如今王爷与七少爷都耗不起,必须赶在京城的旨意下来前,抢先将江南道撬开一块。姜行首只是茂苑县的布行行首,他不敢擅自做主,肯定马上会将我的话放给背后的靠山。保住百姓不乱,就还有机会,与他们周旋。” 殷知晦愣住,细细回忆着文素素在缫丝作坊的一举一动,眼睛一亮,道:“蚕茧放不住,要是他们联合起来不收蚕茧,整个江南道养蚕的百姓,都会大乱!姜行首是聪明人,娘子点出了养蚕的妇人皆会缲丝,他肯定听出了娘子的言外之意,罢收蚕茧的路行不通,他要忙着另想法子。” 文素素忍不住笑了,再次感慨不已,殷知晦真是绝顶聪明! “纺织作坊的东家,在偷逃的赋税中,能得的只是少部分。商人逐利,且家大业大,民不与官斗,他们中间,也不全是铁板一块。不收蚕茧,缲出的丝,他们也拒收,纺织作坊就得歇工。歇工一日,歇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文素素将先前在马车上,听许梨花所言关于妇人养蚕织布之事,拣重要之处与殷知晦说了。 “我刚才仔细看过,缫丝的技艺简单,缲车亦不复杂。要是自己缫丝,几家人联合起来买缲车,养蚕人能多得不少钱。” 妇人养蚕织布缫丝,能赚到养家糊口的钱。哪怕有人照样立不起来,男人也会看在钱的份上,至少不会轻易典卖出去,随便打骂,她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缫丝作坊背后连着纺织作坊,缫丝作坊需要投入,除掉本钱,损失也不多,朝廷更是如此。缫丝这部分的利没了,有人会去琢磨,想法子提高现有的缫丝技艺,改进缲车,养蚕人的缫丝手艺跟不上,自然会将缫丝让出来。对于养蚕人,大齐,纺织这一行当,都是天大的好事。” 殷知晦双手撑在桌上,挡在面前,一瞬不瞬盯着文素素,双眸满溢着激动与笑意,道:“文娘子真正聪慧,我远不及也。” 文素素摇头,道:“七少爷过奖了,我只是偶然想到了而已,事情的关键还没解决呢。王爷与七少爷这趟来,是查清海税的亏空。先前在码头上看过,要查偷逃赋税十分艰难。各地帮派林立,他们难缠得很,且好斗不要命,从算木签上出手行不通。” 殷知晦眉头紧蹙,道:“王爷也曾说过,刁民难缠。” 连齐重渊都看出来了,何况是殷知晦。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七少爷能调动多少人手?” 殷知晦怔了下,道:“我与王爷离京时,圣上给了一道旨意,允我们可以调动江南道禁军。” 文素素问道:“江南道的禁军将领,七少爷可知他们的履历?” 殷知晦眼神复杂,打量了文素素好几眼。 她担心武将也参与其中,靠不住。只她聪慧归聪慧,对大齐朝廷,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殷知晦解释道:“大齐的兵营,分为禁军,厢军。厢军在各州府充任递铺步驿,杂役,铸城铸造兵器,防护侍卫等差使。禁军则是打仗的主要兵力,各地将领五年一调防,皆为圣上亲信。驻守江南道的杜将军,去年刚调防到江南道。” 文素素愉快地道:“原来能调动禁军啊!” 殷知晦瞥着她,慢吞吞道:“圣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随意派兵杀官,文人士子都要反了。” 文素素摊手,很是不负责任道:“海税这一块,背后不只是单个主谋,而是从上到下,很多人都有份。我以为,圣上无需大动干戈,先养肥,隔几年抄几家,国库就充盈了。” 殷知晦无语地道:“文娘子先前称能暖床,我以为文娘子是无所顾忌,看来是我浅薄了。” 文素素叹了口气,殷知晦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君子之风,太干净。 贪官污吏杀不完,只要有利益在,就算是死,他们照样会铤而走险。 钱被他们贪走,依旧留在大齐,到时候拿回来就是。 文素素只能选更麻烦的办法,道:“查亏空的根源难,我认为不如倒推。比如种了多少亩的桑麻,养了多少蚕,蚕茧缫丝多少,损耗多少,丝线能织多少布。江南道每年统共能产多少布,该缴多少税。差距的部分,大致就是他们偷逃的赋税。桑麻数在户帖上有登记,有些百姓偷偷摸摸不上报,至多几株十来株,可以忽略不计。从桑麻数去推,能得到更精确的江南道布匹产量。方便朝廷以此来核计,江南道的布料赋税。要是年成不好等等,赋税有变动,由当地的官员解释缘由,朝廷派官员下来核实就容易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2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