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她只顾着睡觉了,自然也能最大程度地抵消身体上的不适。 原本时序还不愿她这样受罪,奈何时归自己愿意,她都不用多说什么,只用低一低头,嘟囔一句:“我想早点见娘亲……” 时序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 就这样二十几天过去,马车终于驶入临榆郡。 进了临榆郡,离时序的老家就不远了。 考虑到要给时归一些适应时间,时序便吩咐车夫将行进的速度降下来,还有给时归的安神药也停下,只以正常速度行走。 时序的老家在南方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里,那里盛产橡木,叫橡木村,多年来,村里的村民虽没能大富大贵,但也能保证最基本的衣食无忧。 当年时家一夜灭绝,临近的几家邻居受影响最大,或是怕被殃及池鱼,或是单纯觉得晦气,前前后后相继搬离了橡木村,以时家为中心,周围一圈都空了下来。 时家惨死的人们无人装殓,又逢天暖,短短几日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后来还是村长看不过眼,又是号召大家伙念及时家这些年的好,又是以村长的身份暗暗施压,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年轻益壮的小伙,帮着把时家人下葬。 当时的时序自身难保,饶是被仇人耀武扬威到脸上,除了硬生生吞下一口淤血,其余毫无办法,连给家人遥遥祭拜都做不到。 直到他手掌权势,手刃仇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乡祭祀家人。 那时的他已性情大变,除进村时与村民远远见了一面,后续再无交集,只得知当年时家诸人下葬全靠村民帮忙,他遣下属给帮忙的人家各送去百两银子。 而村长一家除得了银两报酬外,家里最小的儿子又莫名被县令看重,要去衙门做了个巡逻的小吏。 与此同时,时序也找到时家下葬的地方。 当年帮忙下葬的人心有恐惧,并未仔细清点逝去的尸骨。 但时序却是亲手挖开坟茔,在棺木前跪了整整三日,又亲手撬开棺盖,将已化作白骨的家人一一抱去新运来的棺木中。 既是亲自清点、重新下葬,时序很快发现,尸骨的数目少了一具。 可白骨上没有特殊标记,饶是他也分不出到底少了谁。 他私心里希望那少的人是逃了出去,又听说岳家在村里一夜消失,第一反应就是去追查杨家的下落。 然几次追查,一无所获。 直到这一次,时序在临行前又见了杨元兴一回,得知现在的杨家全部定居在望蜀村,与橡木村同在一郡,却是一东南一西北,相隔数百里。 也是当年的他缺少几分气运,两次从望蜀村经过,偏没能发现杨家人的存在。 但凡他能早一年,甚至只是半年发现杨家的下落,他也不会只等来丧母的女儿,和妻子的死讯。 马车缓缓停在望蜀村村口,时序第一次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而时归透过车窗看着熟悉的村口,抽了抽鼻子,嘴角不觉耷下来,嘴巴嗫嚅许久,也只说出一句:“娘亲,我和阿爹回来了。”
第15章 时归等找到杨家家门口时,杨家人刚拴好驴车,准备去镇上采买年货。 几年过去,杨家几个兄弟姐妹都成了家,头先成亲的几个也有了孩子,最大的已有十岁了,全家加起来也有二三十口人了。 这个数目叫他们哪怕是望蜀村的外来者,也不用担心会被欺辱排挤。 说说笑笑的一群人发现家门口停了马车,也只是好奇地打量几眼,更有甚至,还会打趣一句:“这是哪里来的马车?瞧着可真贵气。” “莫不是咱家老三在京城找着亲戚,从此发达了?” “哈哈哈嫂子可真会说笑,就算元兴有那找人的本事,也要有人可找才行啊!嫂子莫不是忘了时氏和她那小崽子的丧气样,她们那种人,能有什么有出息的夫家?要我说就算是有出息了,也定看不上她们俩丧门星啊!” “哎呀七妹竟说什么大实话!” 几个妇人推推搡搡,因不觉得那马车能与她们家有关系,说话便也没顾忌,连着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大嗓门,一字不落地传进马车里。 然就在她们抬脚要上板车时,却听马车里忽然传出一声极怒的叫喊声:“你们胡说!你们才是丧门星!” 下一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从马车里窜出来,张牙舞爪,瞧那神情,简直恨不得冲过来将她们全给吃了。 几人面露疑惑,就这么定眼一看,神色一点点变得诧异起来:“小小、小丧门星?不是——”她们叫出才觉不对,想改口一时又想不起时归的名姓。 大丧门星,小丧门星。 几年间,杨家人全是这样称呼时归母女的。 时归被气得小脸通红,干巴巴的小手攥成拳头,一双眼睛仿佛在喷火,牙齿也因怒极而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颤:“你、你们——” 刚进村子时,她还因在杨家的经历感到害怕,缩在阿爹身边半天不肯动弹,几次恳求阿爹再等等。 哪成想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叫她听见这么些污言秽语去。 时归不想被人骂丧气,更不能接受娘亲逝去后还要遭人指点。 听着马车外不见歇的嘲弄声,又察觉到一直在她背后给予她安抚和力量的手掌,她到底没忍住,拔脚冲了出来。 时归大口喘息着,好不容易平复几分,一字一顿道:“你们、你们不许说我娘坏话,你们要给我娘道歉。” 几句话下来,驴车周围的杨家人终于肯定了她的身份。 他们的眼睛在时归和马车上来回交替着,无论是马车前的三驾高头大马,还是宽大庄重的车厢,又或者只是时归身上焕然一新的打扮,无一不在说—— 小丧门星发达了。 他们全然没将时归的话放在心里,唯眼里的贪婪之色越来越深。 有人想走过去看个清楚,可是才走两步,忽然觉得袖口一紧,回头一看,却是杨七美拽住了他。 “怎么?”杨中兴疑惑道。 杨七美皱了皱眉:“五哥你先别着急,你没听见那小丧门星的话吗?” 说完,她直勾勾看向时归,两手往腰间一叉,气势鼓足,张口便是一连串的说教谩骂:“嘿我说——你眼里可还有我们这些长辈,我们好心养你跟你娘这么些年,你发达了回来了,良心都被狗吃了是不是?” “小贱蹄子,你可是能耐了是吧?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换做以前,时归被这样指着鼻子骂,早就哭哭啼啼地躲去杨二丫身后了,有时大人太生气,还会按着她在院里跪上一整天,全当认错赎罪了。 杨七美想着,她今日总要叫时归认清谁才是老大。 不料她话音才落,就听时归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我爹给我的胆子!” “我没错!”时归憋足气说道,“我没长能耐,我也有良心,没有良心的是你们!你们只会欺辱娘亲,只会叫娘亲干活,便是娘亲病逝了,你们连一副棺材都不肯给她,只用草席裹着,就将娘亲抛去后山。” “有错的是你们,你们要给我娘道歉——” 提及杨二丫,时归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但此时她的胸腔已被怒火挤满,就这样一边流着泪,一边条理清晰地将话讲出来。 杨家人要脸,他们就属于那种,他们可以办事不地道,但不能被说出来,不然必要恼羞成怒的。 如今蓦然被时归指出,他们又是尴尬又是羞恼,羞恼情绪在他们瞧见已经有好奇的邻居出门后,悄然达到顶峰,众人脸色顿时不好了。 不光是杨七美,杨中兴和杨元兴的妻子也纷纷站出来。 然而这一回,伴着一声轻笑,车帘再次被掀开,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走出来,不紧不慢地走下马车,又回身将时归抱进怀里。 时序垂首哄道:“阿归不气,他们会道歉的。” 被温暖的怀抱包裹住,时归撇了撇嘴,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委屈,泪水落得更欢快了,她在眼上抹了好几把也没能止住,只能闷头埋进时序的肩膀上。 “你、你又是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时序分出两分注意。 他撩了撩眼皮,到现在也不愿正眼瞅他们一眼。 并不意外,他在那群杨家人之中,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六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有人改头换面,也有人一如往日。 时序的气势大变,但容貌上变动很少,且他毕竟是橡木村难得一见的秀才,又是曾被杨家寄予厚望的女婿,杨家几兄妹都认得他。 杨七美和几个后嫁过来的对他或是印象不深,或是完全没见过,短暂地犹豫了会儿,可剩下的就不同了。 杨中兴似是不敢置信,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你、你是杨二丫……二姐的丈夫?你是姐夫!” “姐夫、姐夫你竟真的没有死,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时序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到脖颈上的双臂收紧了几分。 低头一看,正是时归抬起了头。 “阿爹……”时归低声呢喃道,“你别理他们,他们都不好,他们是坏人。” 时序沉吟片刻,迎着时归紧张的目光,眼里泛出点笑意:“好,我不理他们,我给阿归撑腰,阿归来跟他们讲,如何?”
第16章 听着时归那话,活像是怕时序在杨家人面前吃亏。 然时序是什么人,作为看过整本书的时归再是清楚不过了。 莫说只是一些蛮横无礼的乡野村夫,就算再怎么穷凶极恶之徒,在那声名狼藉的司礼监掌印面前,也是不过尔尔。 可不知怎的,时归就是不想阿爹跟他们讲话。 既不想叫阿爹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指责投靠,也不想被阿爹知道她和娘亲这些年的狼狈,还有这一大家子姓杨的,最好永远与他们没有干系。 时归重新趴回时序的肩头,半晌方闷声应了一句。 他们一行人离着杨家还有一定距离,两人说话声音也没有太大,这就叫旁人能知晓他们在说话,却没办法听清到底说了什么。 杨中兴还想着给时序套近乎,无端被时归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他转念又想到,还要靠给时归母女的恩情来讨好处,暂时忍耐也不是不行。 这般想着,他面上又重新挂上谄媚的笑:“姐夫——” 万不想他连声喊了好几回,不光没能得到时序的答应,就连对方的眼神也没能分到半分。 只见时序微微低着头,满眼都是窝在怀里的小女儿。 他一向是有诺必守的,何况还是短短数日就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亲闺女的话,更是不愿有分毫违背。 甚至他只要一想到刚才从杨七美口中听到的谩骂,眼底杀意几乎控制不住,全靠一点理智压制着,且等无人了再慢慢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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