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悲门主暂居之处是村东头一间农庄,里面布置得很整齐,房中弥漫着樟脑的清凉气息,显然已经进行过基本的驱虫工作。 罗其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江湖上的消息,“朝轻岫”三个字,对她来说格外陌生。 被人带去见朝轻岫的时候,她隐隐觉得有些忐忑。 罗其周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衣少年人正在画画。 她一眼就瞧出,对方画的是千庄的地图。 一个锦衣年轻人将身体的重心放在一根秃得很奇怪的扫帚上,歪站在旁边点评:“帮主你画图上的本事……实在远不如非曲。” 白衣人点点头,叹息一声,将图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中:“我以为我有进步。” 年轻人目露同情之色:“其实进步很明显。” 白衣人笑:“只是差距也很明显。”看着罗其周,温声道,“罗村长,你请坐。” 此人显然是朝轻岫。 罗其周心下纳闷,觉得朝轻岫看着比想象的要和气文雅得多,说她是重明书院的学生都比说她是江南武林魁首更加靠谱。思忖间,罗其周的反应就慢了半拍,等朝轻岫说完请坐后过了一会,才应了声“是”。 朝轻岫先问过千庄地理环境,农作物培养情况以及本地人生活状态,然后才慢慢将话题拉到屯田那边。 罗其周:“我们知道此事过于为难,若是门主决心命我们撤离,我等一定遵命。” 朝轻岫微一扬眉。 “命我们撤离”、“一定遵命”……罗其周话里的意思,显然在说是除非朝轻岫下令,否则他们不打算离开故土。 新官上任三把火,换做旧上司出面,别说岑照阙,就算是诸自飞等人过来,只要说一句事情难办,千庄的农户自然会配合地平静搬走。 今日新门主大驾光临,同样的决定,却只会让人觉得朝轻岫软弱。 罗其周有些紧张,她抬头,看着那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似乎出了会神,然后才微微笑道:“不必担心,我一定尽力斡旋。” “……” 罗其周心情有些微妙。 下属很容易对上司产生不满情绪,比如岑照阙担任门主时,门内存在过各种观点,其中有一派觉得老大做事太过强横,不懂得沟通协调。 作为曾经抱有类似观点的人,罗其周觉得人许愿时果然不能太频繁,否则老天在完成心愿上容易用力过猛——她万万没想到,问悲门门主在遇见旁人为难时,居然会用到“斡旋”二字。 罗其周想,孙侞近麾下走狗很多,希望这位朝门主别表现得太过软弱,否则难免为人轻视。 道义、道德、道理,都需要足够的武力作为支撑。 罗其周再次叹气。 快过年了,希望今年过年的气氛,不要被屯田之事影响太多。 * 天色很阴沉,厚厚的铅云堆叠在一起,像是笼罩着一层永远不会撤下的幕布。 张伯宪的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他压根一点都不想与江湖人接触,可季容业偏偏派他来送年货。 他很清楚,主将派他过来的根本原因当然不是维持社交,而是想打探一下朝轻岫对在千庄屯田的态度。 而且自己也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他出身京畿张氏,是世家子,很懂礼节。 千庄的土地泥泞,张伯宪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才从村子西边赶到村子东边。 可能是快过节了,问悲门门主暂居的农庄门口挂着一排红色的灯笼,大门敞开着,无人把守。 之前怼过他的那个徐非曲就坐在廊下,她手上拿着一卷书,偶尔翻上一页。 除了徐非曲之外,院中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她腰悬长剑,眉目间带着一种很不好惹的气质。 查四玉注意到有人过来,向来客随意一拱手,问:“诸位何事?” 张伯宪嘴唇动了动,压抑着心中不快,勉强客气道:“快过年了,我奉命给朝门主送些年礼过来。” 送年礼是十分正当的求见理由,查四玉瞧了张伯宪两眼,还是请人进门,让对方先在侧厅中等候一会,又带张伯宪的亲卫下去喝茶。 又过了好一会,查四玉终于重新出现,将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的张伯宪带到了朝轻岫的书房中。 此地虽然是农庄,在被问悲门弟子布置过后,倒是颇显雅趣,屋内的墙纸原本早就发黄,如今那些斑驳难看的地方,已被人用妙笔顺着轮廓勾勒成云烟飞鸟的模样。 靠墙的木榻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细棉布做的垫子,垫子上是方形的矮桌,矮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张伯宪并没注意棋盘的残局进行到了哪一步,他先忍耐着说完了毫无新意的拜年辞令后,又干巴巴道:“季将军让我转告朝门主,说是已经准备将屯田地点定在千庄,年后就会把农户撤出去。” 这句话显得有些突兀。 朝轻岫的目光落在张伯宪身上,好似很有趣地笑了一下。 徐非曲能理解上司觉得有趣的点——在朝轻岫只是自拙帮帮主的时候,都没有哪位路过的豪杰会在不经过商议的情况下,直接将结论扔到她面前。 当然季容业也可以这么干,只是不跟相关方沟通就做决定,后面执行起来就很容易出现意外。到了那种时候,朝门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显然不会出手帮着善后。 其实张伯宪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勇气十足,他说话时,心中很有些忐忑,又有些愤恨——几户农人的迁居而已,实在是常见得很,要不是问悲门那边的人身具武力,作为朝廷官吏的自己根本不用如此小心。 朝轻岫沉吟:“千庄中人安居已久,骤然搬迁,只怕会引起民怨,还请季将军三思。” 张伯宪忍不住冷笑:“门主不要骗我们外地人,千庄一代到底会有多少民怨,还不是门主自己说了算,下官希望门主能大局为重。” 话音方落,他感觉房间中的空气都蓦然变冷了一瞬。 书房角落里站着一个面目冷峻的青年人,他神情如冰,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直到张伯宪说完刚刚那句话,才第一次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朝轻岫扫了张伯宪一眼,态度更为温和:“这就是张将军的意思么?那朝某谨记在心。”又端起茶杯,“张将军还有事在身,朝某就不耽误你了。”
第228章 端完茶杯后, 朝轻岫便靠在椅背上,她看了查四玉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对张伯宪道了句硬邦邦的“请”字。 张伯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就感觉自己衣襟一紧, 身不由己地踉跄转身。 查四玉几乎是强硬地把张伯宪从门主书房中带出, 却没送人离开,而是单手把张伯宪提到了农庄的侧院中。 张伯宪感觉胸口发闷, 他想喊叫, 却一直无法言语, 直到衣领处传来的力道稍稍变弱,才骇然开口:“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方才表现得过于尽忠职守, 终于使得眼前那群亡命徒暴露了自身无法无天的真实面目。 查四玉语气冷淡:“来者都是客, 张将军难得上门一趟,我们自然要好生招待张将军。” 她说着, 就将人随手掷在地上。 张伯宪骤然被甩到地上, 头还在发晕,因此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后直接栽倒在泥水坑里。 “……” 查四玉轻轻侧身, 避开了飞溅的泥水。 徐非曲跟在查四玉后面走进侧院, 看着在泥水坑里摔得有些狼狈的张伯宪, 倒是放缓了语气:“张副将莫要着急,你看天色已晚,雨又下得大了, 我们担心阁下半路出事,所以请你再次暂时住一晚, 等明天太阳出来后再走。” 朝轻岫住的地方离季容业的营帐挺远,全力赶路也得要大半个时辰,何况现在路况不好,估计得更久。 张伯宪隐觉不安:“随我来的那些亲卫呢,怎么不见踪影?” 徐非曲:“他们方才就已经离开,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地方了。” 张伯宪喉头滚动。 可能是天冷,可能是刚刚溅了满身的泥水,张伯宪觉得浑身阵阵发寒。 虽说在武林高手面前,那两位亲随的战斗力约等于无,可有同伴在旁,总可以让人更有勇气。 张伯宪勉强挺直腰板:“若是你们对我动手,季将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徐非曲微露诧异之色:“张副将为何如此说?我们实在没有这个意思,否则何必请您留宿。”然后向查四玉一点头。 查四玉:“张副将,你先将身上兵刃交出来。” 张伯宪骇然后退:“……你们!” 要不是准备对自己不利,为什么要收走他的兵刃? 查四玉皱眉:“我们不想杀你,你也别给咱们添麻烦。” 张伯宪:“既然你们没有恶意,那收走我的武器做什么?” 查四玉终于冷笑:“万一你自裁于此,门主会责怪我们办事不利。” 张伯宪面色涨红,最后大概是想明白了对方真要干掉自己,大可不必用到武器,所以还是愤愤然地交出了佩刀,又被查四玉盯着解下了藏在腰上的匕首,转身回到被安排的客房内休息。 这间客房原先也是农舍,此刻依旧保留着浓郁的田园乡村气息,周边是一圈泥墙,屋檐下的位置挂着竹筐,还有扒锄、木磙、犁杖等农具,院子门口有来自问悲门的寻常护卫把守。 因为天气湿冷,张伯宪方才又摔了一跤,查四玉就给张伯宪端了热水来跟火盆来,让他自己烤衣服。 人在屋檐下,张伯宪不得不客气一些,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查四玉道:“有劳你让人送套干净衣裳来,我把脏衣服换下,交给仆人清洗。” 查四玉:“没有仆人,不过可以给你盆,自己洗。” 张伯宪感觉自己受到了针对:“……堂堂问悲门,居然连杂役都没有吗?” 查四玉板着脸:“门主不爱人多。” “……” 问悲门中当然有杂役,不过朝轻岫不习惯别人贴身照顾,出门时习惯轻装简从,至于前任门主岑照阙,他常年不肯待在家中,生活习惯缺乏参考价值。 张伯宪只好咬牙认命。 等到查四玉离开后,张伯宪就关上房门,坐在火盆前休息,他甚至不用太考虑通气的问题——客房这边有些窗户纸是破的,可能因为之前一直空置的原因,直到现在也没被人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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