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显然不在尤妲窈的意料之中,她眼睁睁看着那张俊美非常的面庞凑过来,大脑蓦然一片空白,只瞳光震动,情不自禁低呼出声。 二人靠得极近,近到能看见彼此脸上那层细软透明的浅浅绒毛,呼吸交缠间,心跳声仿佛也被放大了无数倍,李淮泽一垂眼,便能瞧见那只可爱小巧的左耳,在霎那间染成了微微透明的红色… 只要略底底头,就能亲到。
第五十五章 何止是耳垂,她的脖颈也比寻常女子优越许多,白皙细腻,泛着淡淡的红润,由衣领中挺立而出,格外透出几分优雅与高贵,若是能埋首陷入其中,又该是怎样缱绻的滋味…… 可尤妲窈丝毫没有察觉出他心中泛起的涟漪。 她打心底里,只将李淮泽当做至亲好友看待,哪怕是距离靠得再近,行为举止再亲密,她也从未往男女之事上想过。 她只全真心沉浸在他的教学之中,经过短暂慌乱落后,眸光逐渐恢复澄净,然后将双臂由他掌中挣脱而出,由袖中掏出那把宝匕,甚至煞有其事对着空气比划了起来。 过了几息之后,她后知后觉又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略带了几分庆幸道,“……虽说冯得才该死,可好在表哥听了劝,最后关头收了剑,并未闹出人命,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是非对错自有朝廷处置,若一时不忿将他当街砍杀,那可真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届时只怕是连舅父都护不住我们,真真不晓得应当如何收场…” 风花雪月的旖旎氛围,瞬间随风消散。 掌中温热撤去,引得李淮泽难耐曲了曲指尖,百无聊赖甩了甩衣袖,浑不在意道,“只不想再脏了我的剑,否则杀也就杀了。” 这风轻云淡的语气,真真令尤妲窈咂舌。 犹记得二人初次在林中相识,是他铁面无私,劝她莫要动用私刑,可现在二人的立场完全对调……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哥,不知从何时开始,多了几分人味。 “那可是株连九族,连根拔起……表哥莫非就不怕?” 怕? 害怕这种情绪,自李淮泽少年时期确是有过的。 毕竟作为天家皇子,自生下来至成年,这漫长十余年的岁月中,他何止躲过了成百上千次暗杀?也曾在夜中惴惴不安,辗转难眠过…… 可自从即位登基之后,饶是朝中权臣挡道,余孽未清,他却再未怕过任何人哪怕分毫。 至于九族……那些与他争夺皇位,不死不休的兄弟们,皆在他的构陷算计之下,一个接一个陨落,子孙灭绝,唯一的痕迹,便是史书上的三两字名称而已。 权力之巅,云尖之上,高处寒凉,孤家寡人。 “怕甚?我九族已几乎殆尽,独剩我自个儿矜寡孤独,莫说单杀一个冯得才,就算将他冯家杀尽了……律例也拿我无可奈何。” 尤妲窈哪里听得出此话中的深意?她只以为表哥自知身患重疾,来日不多,危急时刻下,已经做好了为了护她周全,可以一命换一命的打算。 如此舍身取义,不由让尤妲窈心中愈发敬服。 只是她还是从这混不吝的语气中,察觉出了浓厚的戾气,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狐疑,一字一句问道, “所以表哥……你确杀过人么?”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政治斗争中,手里若是不沾血,是绝无可能笑到最后,权柄在握的。 他眉锋微挑,紧而垂下眼眸,轻拂了拂膝上落下的浮尘,瞳孔迸发出几分漆亮的光芒,语中透着几分随意,就像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何止杀过,还杀过不少。 弑兄杀弟,灭嫂诛侄……皆我所为。” 此言确是事实,可尤妲窈哪里会信? 在她看来,表哥就算杀过人,大抵也是在求医问药的路上,拔刀砍杀过几个劫财盗匪而已,至于屠戮族人,弑杀兄弟啊什么的,完全就和他沾不上边,毕竟舅母分明说过,子润哥哥乃家中独子。 既是独子,哪里来的兄弟嫂侄? 这人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开始胡编乱造? 还是心疾未愈,神志不清犯了癔症? 这人难得说笑几句,尤妲窈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她并未反驳,只屁股挪动,挨近他坐了些,然后双手圈住他的胳膊,一板一眼正经道, “子润哥哥可是天底下顶顶良善之人,最是锄强扶弱,关爱老小。 你这样的好脾气,都被逼得动了杀心,那必然是他们招惹在先,欺人太甚!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旁人的错,子润哥哥自保而已,又有何错?” 李淮泽心中明白,她必然以为自己是在呓语,不过接过话头在陪他演戏,可这番话偏偏歪打正着,说进了他心底…… 就好像在前朝他还只是个藏拙的皇子起,她仿佛就一直陪在身边,见证了他受过多少屈辱,遭过多少打压,经过千万次的忍气吞声,九死一生后……直至到现在,依旧与他沆瀣一气,同仇敌忾。 他心有所动,微微垂头,便望见那双宛若银河般璀璨的的含笑眸子,她愈发将胳膊圈紧了些,仰头绚然一笑, “且表哥哪里矜寡孤独了?你还有窈儿啊,我必不离不弃,陪你安乐度过余生。” 这话说得熨帖,引得李淮泽眸底涌上些别样的温情,紧而又迅速消散开来,他轻轻回握了握她的指尖,唇角微勾, “莫要食言。 否则,我可是要照杀不误的。” 不是? 说笑归说笑,但这话听着委实很悚然,顷刻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激起,只是尤妲窈向来是顺着他的,脸上的笑容愈发甜腻了几分,点头如捣蒜般应承着。 李淮泽见她如此乖巧,眸底终于透出几分舒心。 正说话间,随着帷幔外头车夫的“吁”声,车架顿停,已驶到了小花枝巷,李淮泽先起身,踩着踏凳下了车,然后下意识伸出手掌想要搀她… 尤妲窈紧随其后,可才将将从帷幔后露了半个脑袋,就听得前方传来一熟悉的高亮男声,“阿窈!” 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萧勐! 着了身流光溢彩的锦衣站在阶下,身后惯常跟着两个小厮,手上拎着满满的礼品。 因先天不足,萧勐神情向来有些闷滞,可望见尤妲窈的瞬间,他的眸光锃亮,好似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他快步迎了上来,亦伸出手臂想要扶她下车。 一个是大费周章,费心引起注意的攻略对象。 一个是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康复的至亲表哥。 事关复仇大计,今后的姻缘前程。 孰轻孰重,尤妲窈还是分得清的。 她想也没想,直直将指尖搭在萧勐的掌中,提起裙摆轻步下了车。 二人都没察觉到的是,在他们肌肤相触的瞬间,李淮泽的眸光蓦地冷沉下来,直至他们礼节性搀扶的指尖移开,神色才略略好些。 小花枝巷到底不是自家宅邸,且表哥又是个喜欢清净的病秧子,她一人寄住在此便也罢了,可若是有外男常来常往,看着难免不像话,所以尤妲窈早就与赵琅萧勐交代过,若有何事飞鸽传书便可,切莫上门叨扰。 尤妲窈也是实在也是没想到,萧勐会寻上门来。 “你怎得来了?” 萧勐憨然挠了挠头,“上次你没去河边放花灯,小厮回话说你受了风寒病着了,我就担心地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想着来看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到底是个孩子心性,说着说着又有些委屈,瘪了瘪嘴道,“只是阿窈,你家门房好凶,比我宜春侯府的门房还要凶上万倍,不仅不让进门,连个冷板凳都不给,生生让我站了一个多时辰,站得我脚都酸了。” 饶是智商不足,可总有些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看着心心念念的玩伴,与旁的男人同乘一副车架,且二人相貌极其登对,抬眸转眼间相当默契,瞧着俨然就是一对佳偶,萧勐不禁暗暗有些吃味。 可那男人瞧着就很不好惹,看上去比他爹爹还要凶,萧勐不敢招惹,只往尤妲窈身旁凑了凑,低声问道,“阿窈,这个人是谁啊?” 虽说冒然上门有些不好,可眼见萧勐这么将她放在心上,尤妲窈到底还是开心的,且她知道萧勐心思单纯,不是什么坏人,所以也乐得为二人互做介绍。 “他便是我同你提起过的表哥。” “表哥,这是萧勐。” 阿窈倒也提起过这位身患重疾的表哥,只是在萧勐的想象中,那必是个虚弱无比,日日用汤药吊着性命的可怜人,哪里能想得到这人瞧着会这般康健?且还生得这样英俊? 萧勐也想不了许多,尤妲窈说什么,他自然就认什么,也断忽不觉得表亲之间走得近些有何不妥,甚至还为或许多了个玩伴儿而感觉开心,他的思维方式很简单,也不知道什么忌讳,莽然脱口而出笑道, “表哥看着就不像是会早死的,一定活得长长久久,待你病情好转些,我护着你上场打马球,和我一队,保准你赢!” 一个英武大汉,用孩童般天真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委实有些违和。 且什么死不死的……尤妲窈在旁讪讪解释,“他说话不知道忌讳,没有恶意的,表哥你多担待。” 智商停留在五岁的痴儿罢了,李淮泽岂会同他一般见识?只眉头微蹙,冷声扔下了句“我乏了,先去休息”,就阔步踏上石阶,先行入了宅中。 没有得到回应,萧勐只觉碰了一鼻子灰,他有些懊丧,“阿窈,你表哥好像不喜欢我,他以后会不会拦着,不让你出门同我玩啊?” 尤妲窈温声耐心安抚,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表哥他不过是患疾已久,心气郁结,比旁人更不爱说话些罢了,对我也惯常是这个样子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却为了自己遭受冷待,在烈烈春阳下站了这么久,显得格外灰头土脸,额头甚至都沁出了密汗,尤妲窈瞧着着实有些于心不忍,立即将人往府中请。 此处乃皇上的隐蔽行宫,为以绝后患泄露行踪,门口常有暗卫看着,除了忠毅侯府的人以外,旁人莫说要入内,只怕若是走近些,都会有性命之忧,也就是看他是个痴儿的份上,所以才放任他呆着。 眼下既然主上回来了,又没有额外下令不准入内,那门房便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仍由萧勐跟着尤妲窈进了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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