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尤妲窈自然也想到了。 “我与萧勐约好,以三日为期。 期间若是得了双亲首肯,他必会传信给我,可若他无法周全,三日后我便另做打算,饶是宜春侯夫妇不肯通融亦无妨…… 毕竟,我还有赵琅。” 二人同站在雕花廊下,四周端得是副花团锦簇的好景色,香甜沁人的花香,随风消散,迎来了许多嗡嗡作响的蜜蜂,及五彩斑斓的蝴蝶。 又由东南处飞来只翠绿的蜻蜓,轻点流水鲤池,泛起微微涟漪。 * 流光水滑的汗血宝马,如箭般驶离出斜香巷,顺带而过的疾风,将路边摆摊的小帐吹得鼓胀,道上的百姓纷纷侧身躲避,惊吓之余循声望去,只见马背上的女子生得清丽无双,双臂紧勒缰绳,衣裙随风朝后飘曳,显得格外英气飒爽,只是那双眼睛胀得通红,眸光目露凶光极其锐利,好像是个赶赴战场杀敌血恨的女将军。 此马名为疾风,乃是忠毅侯府一等一的良驹,楚潇潇出身军将之家,御马技术高超,又加上刚刚被退婚直冲上天的怨愤,驾驶速度极快,很快就将身后的一众家丁甩开,连背影都追不见了。 细微的哽咽声,散落飘零在扬起的尘灰中。 期间或许哭过,可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心情平复得差不多,发现自己已是到了一片僻静的山林之中,日照西斜,在郁郁葱葱的绿植间隙中洒下一片金光,空中成群的鸟雀归巢,树叶簌簌作响。 景随心境。 若是以往,她必定有闲情雅致,细细观赏一番,指不定还要赞一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可今日,见识到竹马未婚夫竟是个那般的负心汉之后,她只觉自己婚事多舛,只想叹一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简直不能再想。 越想便越觉得恶心发寒。 罢,出来这么久,母亲在家中等着必然忧心,楚潇潇便预备着往回走,可拉着缰绳让疾风调转马头后,人又有些发蒙,才发现方才气激之下只顾着莽头向前冲, 现竟迷了路了! 此处显然已经远离市井,四周只有鸟兽之声,随着天色渐晚,从林深处隐隐传来几声狼嚎,听得楚潇潇有些心惊胆颤。 她虽会些皮毛功夫,可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至多参与过几次专供女眷取乐的围猎,哪里真正深入过此等丛林腹地?若是在天黑之前还走不出去,待夜深猛兽出行捕猎之时,小命必然不保。 楚潇潇的方向感委实算不上好,溜着马转了四五圈,却好似在原地打转,直到再次看到那颗极具标志性的外头树之后,她才终于彻底慌了神,呼啸的风声刮得她神魂都在颤震,死神好似就在林中的某处觑视着她,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猝不及防袭来,见她魂魄收了去…… 就在她精神受力到极致,濒临崩溃边缘之际…… 身后暗处传来一格外熟悉的男声, “姑娘真真是让人好找。 若再跑远,都到沧州了。” 楚潇潇寻声望去,只见在西南处的山坡之上,几近湮灭消失的暗金色余晖,惊现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身影,她再定睛一瞧,认出了来人的瞬间,所有情绪好似都得到了宣泄的出口,只带瞪圆了眼睛,带着无尽的委屈大喝一声, “你是吃闲饭的么? 怎得现在才来?!” 陆无言是何等人也? 他乃御林军的御卫统领,衔功勋贵,国之重臣,按理说只听皇上一人令下,今日原也是刘武一干人等跟丢了人无功而返,尤妲窈放心不过央求到身前来,陆无言才接下这趟差事,哪知一路奔波劳碌好不容易寻到行踪,这忠毅侯嫡女不仅不感念她的辛劳,反而张嘴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他不禁心生不快,眉眼一沉,就在想要对其言语教训一番时…… 只见这方才还刁蛮任性的忠毅侯嫡女,倏然眉眼耷拉下来,嘴唇一瘪,竟就哽咽着流下泪来! 斜香巷发生的那些事情,陆无言自然也听说了。 骄矜尊贵的女儿家,乍然经历那些变故,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今日过得并不容易,眼见她哭得眉头眼睛都红了,瞧着实在是有些可怜,罢了,此女惯有些胡搅蛮缠,不与她计较便是,或是觉得再他面前流泪有些丢人,她倒没有放肆哭出声来,只在喉嗓中抽噎饮泣。 此状反而更令人心生怜惜。 迎风流泪久了,只怕是要落下病根,正在陆无言想着要不要出言抚慰几句时,她倒反而很快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抬起指尖将泪脸一抹,复又将杏眼瞪了瞪,颐指气使道了句, “还不麻溜在前方开路,引我归府?!” 陆无言垂头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额间,终究未再说些什么,依她所言调转马头朝丛林外驶去,担心身后马疲人乏,他也并没有骑得太快,时不时还扭头确认一番,看看她是否没有跟丢。 二人一路无言,约莫行了一个行程,直到天黑了,才驶到了城郊附近。 远远望见高阔夯实的城门,楚潇潇明白彻底安全之后,才夹紧马虎,飞快越过了前头引路的男人,径直朝忠毅侯府去了。 今日出门时,楚潇潇只报备道是与表妹出门踏青,虽说折道去了斜香巷,事情闹得也有些大,可没有她的吩咐,下人是不敢随意捅到母亲身前去的,所以现下母亲或许还并不知道她与冯家退婚的事,这些污糟还需缓缓道给母亲听,毕竟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待冯得才非常亲厚,若是得知事实真相,只怕是要呕出一口血来。 忠毅侯府门口,楚潇潇勒紧缰绳,马匹顿停,她踩着马镫俐落翻身下了马。 门房瞧见她立即迎上前来,传话说夫人吩咐,若是她回来了,立即去正房回话。 楚潇潇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母亲已知事情全貌? 她不敢耽误,只掸了掸身上的尘灰,连衣裳都来不及换,阔步朝正房赶,哪知将将走到院门口,就瞧见母亲捂着胸口,神情惶惶,眸中带泪迎上前来,颤着嗓子, “冯家方才遣人送还来你的庚贴,竟口口声声道要退婚! 且听那婆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在近期登门拜访时,冯德才移情别恋,爱慕上了窈儿,不日就要去尤家求亲?!” “我的儿!你与他指腹为婚,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岂会闹成这样? ……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那是个老实的榆木秧子,总不会是他主动亲近……会不会,是窈儿刻意勾缠,坏了你的好姻缘?” 楚潇潇闻言一愣。 她委实没想到,不过出门遛了一圈,竟被冯德才寻得先机,编排出此等荒谬之言来? 退婚之事,于男女双方来说都不体面,而二者之间的过错方,更是要受尽舆论谴责,冯德才必定是想要尽力挽回些颜面,才如此胡编乱造一通,他为了先将自己摘干净,必是要大肆宣传此谣言,眼下只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祸水东引。 他竟将矛头对准了身陷囹圄中的表妹! 窈儿本就名声不好,他再狠狠踩上一脚,她以后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地? 眼下就连母亲对此谬言都深信不疑,怀疑是窈儿坏了她的姻缘,那其他人必定更会这么想了! 而他冯德才又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是个年轻力壮,有着世俗凡念的青年人,不过禁不住美艳女郎三番五次的诱惑,最终被步步逼近,顺势而为而已,免不得还会有昏头昏脑的糊涂人夸奖,歌颂他宁愿舍弃大好的婚事,也要奔赴真情,且不计前嫌愿另娶丑闻主角。 甚至可以在百姓们对窈儿妹妹的痛诉声讨中,完美隐身! 真真是好绝好狠好毒辣的一招!
第五十七章 翌日,国子监。 此乃澧朝最高学府,能在此受教者,不是高官勋爵家的子弟,就是各地州府送来的天之骄子,若无意外,他们便是今后朝廷的中流砥柱,只待在科考中崭露头角,便可入朝授官。 除了极少数勋爵子弟,其他学子们平日里大多很勤勉,不过他们倒也不是些只知闷头苦读的书呆,常对朝堂新规有些政论,亦热衷谈论市井八卦。 现下午休,在学监中那颗硕大无比的老榕树下,学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起那桩昨日的传闻来。 “据说冯家与楚家是相逢微时,所以才有这场指腹的婚约。 现如今他冯家不过就是军中六品末将,而忠毅侯却正是当红,威势极盛……若我是那冯得才,上杆子入门做赘婿都使得,可他竟反其道而行,还将此等上好的婚事退了?莫不是鬼迷了心窍?” “哪里是鬼迷了心窍?分明是那尤家大娘迷了他的心窍!” “何出此言?” “你们还未听说么?自从闹出与下人私通一事,尤家大娘就被尤家所不容,原是要被轰回潭州老家的,但忠毅侯可怜他那个外甥女,将人接进府中照拂,谁知竟是引狼入室,此女是个有手段的,眼见名声败坏至此,将来或嫁不出去,就将主意打到了未来表姐夫冯得才身上……” “冯家下人在外头采买时偷偷透露,若非是那祸水勾缠,他家少爷哪里会舍得丢弃年少青梅?也是他家少爷心软,可怜她之前境遇想着其中或许另有内情,所以在她刚开始献殷勤的时候,并未推却太过,哪知竟长了她的胆子,不是脚崴了要搀,就是扭了腰要背……有次趁着四下无人,竟连外衫都解了,就只差往人身上扑!” “……后来事情败露,那尤大姑娘便干脆闹开来,每日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嚷嚷着今生非冯得才不嫁,将忠毅侯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要我说那冯德才也是太过软弱,生怕她真闹出人命来,所以干脆捂脸认下此事,咬牙与忠毅侯府退了婚!” “啧啧啧,那忠毅侯府好心收留她,她竟这般忘恩负义,连未来的表姐夫都要撬?兔子尚且都不吃窝边草,她真真是做得出来!” “说起来,她还是监丞的长女。 尤监丞在国子监也算得上是不偏不倚,为人清正,怎得生出个这样的蛇蝎来?也不知平日里是如何教养的,真真是败坏家风,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得很呐!” …… 这些话语声,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了站在转角处回廊的尤闵河耳中。 他在国子监任职监丞多年,虽才学不显,可领职监务,诸生有过,都是由他按照监规惩戒,因处事公正,在学子中也算得上颇有些威望,可谁知现在年老了,却要因为家中长女遭学子们这般排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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