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飞鸿拂过,除了踏过的雪泥外无任何痕迹。 薛闻心中早有准备,心里还苦中作乐,好歹已经说明白许多。 品出这里面含义后她面对查查的求救也忍俊不禁,不再狡黠折腾她,摸摸她来了这里后油光水滑的头发,心下十分安慰。 她来一趟人间,总算也做过些什么。 晚间不出所料阿昭和几个友人没有回来,蔡大娘接了个宴席,薛闻来掌灶,蔡大娘反倒退居二线负责起白案。 烟火气和忙碌,还有纷纷扰扰的人群让她忘记别离的悲伤。 因为早就知道会离开,从而没有怀揣希望,反倒不会太过失望。 第二日晨,天刚蒙蒙亮,外头的阳光哥还带着霜雪气息,清凌凌的。 她才寐下,门就被拍得啪啪作响:“薛娘子,外头来了一个贵客,就没在并州见过这般气派的人物,要不您出去看看?” 这是来客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 薛闻心下疑惑,许多被引荐来的贵客总是被老客宴请才会过来,新客大多并非这般直白到门口。 况且现在连晌午都未曾到,若要宴请大多都在晚间,如今时间也不合适。 奇哉怪哉。 但疑惑归疑惑,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对客人置之不理的道理。 人不肯进来歇脚,那就必定要等着人出去了。 薛闻便起身收拾好,带着看门婶子朝外头走去。 她抓了抓掌心,脚步没停:“那人是哪家的人可有问出来?” “不知啊娘子,你是不知晓,她们说话眼睛都朝着天上看,一点都不搭理我,非要主事的过来。” “还有啊,那丫头张狂得不成样子,但听着口音不似并州人。”婶子轻啧一声,想起什么拍了下手,对着身侧的薛闻说道:“倒像是……查查以前的口音。” 并州离京城近,离官话口音相似,但总有些地方语癖被带出。 秦昭明说的官话,但在当日官差来的时候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并州人,学习能力极强,有时候比本地人还本地人。 而那两个寻着秦昭明来的两个公子,婶子和他们并没有接触,自然不知晓他们的口音,对她来说最熟悉的便是查查口音的变化。 薛闻打开门栓的手顿了顿,一瞬间怔愣,好似从茫茫思绪中找到一丝头绪,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来不及顺着思绪理顺,算不得破旧的门应声而开。 她心头一荡,那些说不清什么的情绪一下子打翻,夹杂在一起。 心底里没有线的风筝,风一吹,谁就抓不到了。 视线正中,背对着她的人回过头,露出她最熟悉不过的冬日带着毛绒绒领口的侍女服式,辫子被用红头绳缠起,那小姑娘一板一地屈膝朝她恭敬行礼,而后绽放出一个温和笑颜: “九姑娘,好久不见。” 她来到并州后数不清噩梦中的一个。 成真了。
第二十七章 这并不是最不可怕的。 可怕的是她移开视线, 落在那辆看起来显贵的马车上,那马车菱角上书“沈”字,一如上辈子到最后, 她被请回曹国公府的那个时候。 也是这么一个冬日。 “九姑娘好些时候不见, 大姑娘找您可费了些心血呢,未曾想到您在这么个返璞归真之地。” 含桃说话的声音清脆, 身为薛阮阮从小身边最为器重的侍女,她言语清晰, 不慌不忙地表明身份, 也让薛闻的身份呼之欲出。 世家大族出行即便轻装简行, 但跟随在马车侧面的侍女不加上含桃便有八个, 还有两个骑马的护卫, 后面跟随着的四个家丁。 规规整整地一同朝她行礼,好似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薛闻轻笑一声, 仰头看了看和煦的阳光, 想起自己那一场孤独又盛大的梦境,茫茫大雪内出现的要将她推入深渊之人, 露出了她的面目。 是她的长姐。 马车内帘子被掀开, 薛阮阮探出头来, 露出她那张在人前永远不会流露出半分憔悴的美艳面容。 发髻上簪的步摇在她眼前晃荡, 流露出独数她的懵懂与娇贵,令人心神荡漾, 她温软朝薛闻招招手, 好似之前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开口:“九妹妹,快过来说话。” 也是, 世家大族从来没有撕破脸一说。 不论内里腌臜成什么模样,外头总是光鲜亮丽。 里头的人也是乐于装傻的。 薛闻下意识朝着那走了两步站住脚, 只觉得她长姐薛阮阮的身后像是一个吞噬人的深渊,只等她过去就吞噬得一点也不剩。 更何况,凭什么要她过去,她就要继续过去? 这种测试她听不听话的指令,她并不想听。 “马车幽暗,不方便叙话,不如请长姐下车吧。” 那双纯洁无辜的含情眼被她说得微微蹙起,却在她执意之下合上车帘,再一次掀开之时便看着她佩戴着轻纱帷帽。 风将她的玲珑身形映衬起来,娇媚的不可方物。 而在她决定下车的那一刹那,早就准备好的约莫有两丈长的大红织锦绸缎从马车那边一直蜿蜒扑在大门台阶上。 好大的气势。 薛闻忍俊不禁,这是试探出她不听话之后要用这股气势来压倒自己? 一番动作之下,薛阮阮被搀扶着从马凳上下了车,顶风吹着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掀起帷帽时候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薛闻朝一旁已经惊讶到三魂丢了七魄的婶子挥挥手,让她先进去。 她平静的巧笑嫣然,见到她之后所有的动作有一种让她自己多虑后的豁然开朗。 脚下在台阶之上,地面是最普通的石砖,和铺在黄土上的绸缎地面泾渭分明,如同棋盘上互不沾染的楚河汉界。 “长姐既然这般嫌弃,为何还要来这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薛阮阮轻叹一声,真要开口说话,转念看着在高处看自己的薛闻忽然意识到她并未有请自己进门的想法。 请了不进和人家不请是两个道理,她本应有的底气呛在咽喉中,让她轻咳起来,从娓娓道来化作了说出口的叱咄:“妹妹自讨苦吃,现在不请我进去坐坐,莫不是无地自容?” 薛闻细想,若这是从前,她在曹国公府被两位婆母这般叱咄,恐怕她会着急地自证清白,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但现在?有没有这个意思也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与她无关的喜怒,关她什么事儿。 “长姐怎么说都好,更何况长姐既然这般嫌弃,那我就不请您踏入此地,免得平白脏了您的绣鞋。” “我相信长姐在病中也要到并州来一趟,应该不只是来训斥我一番的吧?” “既然如此,长姐不如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薛阮阮咳的身形摇晃,如风中迎 风飘扬的柳条一般不得安宁。 她的病情确实没有那般严重,可一个大家小姐,从小走过最远的陆便是在花宴里赏花,从这边亭台走到那边湖泊,一路上绣鞋都不沾染泥泞尘土。 现在她为了找寻薛闻,在新年见到沈今川之前将事情尘埃落定,一路乘坐马车,轻装简行奔波在路上,来到江州光寻人便寻了几个时日,牵连她的身体更柔弱几分。 开门见山,家里怎么会生出来这种忤逆之人,还偏偏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入了夫君眼里。 她眼底里尽是惋惜,却又难耐自己在沈今川那里的保证和自己原本的计划,只好平复心绪后走近薛闻,想要拉住她的手。 手被躲开,薛闻再一次开口:“希望长姐有话直说,我还有很多活要干,不必您清闲无事。” 薛阮阮本应有的气恼在听到这话后变成了悲悯,同情地看着薛闻:“九妹妹,你不要怕,你以后再也不需要过这些日子了,姐姐带了人过来,不论如何谁都留不下你。” “你有大好前程,何必在这里蹉跎?” 薛阮阮看着薛闻只觉得恍若隔世。 自从那一日在曹国公府后她们从未见过,她印象中的薛闻依旧是母亲嘴里那个不爱说话、整日爱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人的姑娘,即便容色很好,也藏不住心机,显得格外好掌控。 即使,她穿着耐磨损的麻料制成的衣衫,显得颜色并未多么鲜明,她头上只戴着一朵经过粗糙染色的绢花,在薛阮阮看来难登大雅之堂…… 这一切一切,都让她心悸,原本她怀揣着拯救之心,转眼发现眼前之人并不需要自己拯救。 而随着薛闻轻笑一声,她忽然见到了一种她从未想象到的意气风发。 和之前的怯懦判若两人。 不在于有没有华贵夺目的首饰,也不在意衣衫裙摆的花样是否时兴,而在于她的勇气和坦然,一丝一毫的胆怯都未曾。 好似,她珠钗雍容,手腕上扣着硕大的缠金丝东珠镯子,在她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多看两眼的地方。 所以她想要压到她的地方,都在一个对视中平白落了下风。 “大好前程,什么大好前程?”薛闻饶有兴味地问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八姐那里出了问题,能让薛阮阮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难道是八姐锋芒太露,太过优秀,惹得长姐担惊受怕不好掌握? 宁可自己操劳,也不愿意选八姐? 含桃不用薛阮阮指派,便将跟随她们一同过来的侍者安排到各处分散,不让旁人接近。 “妹妹,我不知你究竟如何想的。” “可对咱们女儿家来说,嫁一个如意郎君,方为一生圆满。” “你也知晓我体弱福薄,夫君在我走后必定是要再娶继室,可若是旁人家女儿岂不让咱们家结了这么久的姻亲平白让人?” “再说别的,你那一双侄儿,只比你小七八岁,现在还只到我腰侧,我还来不及看他们娶妻嫁人,就要他们先迎进后母。” “夫君是天底下顶顶好的男儿,自然不能把所有精力放在后院中,若继母嫉妒我的存在,虐待我一双孩儿该要如何是好?” 泪珠像断了弦的珍珠一样倾泻而下,连早就对她有防备的薛闻也要感叹一句这是情之所钟,百感交集。 “还有八姐……” 薛阮阮听着薛闻主动提起薛兰苕,心下认为这事已经成了一半。 无非已经心动,现在只是拿乔摆架子罢了。 毕竟,天底下最好的二郎摆在面前,又有谁能够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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