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薛阮阮觉得她在这受了大苦。 毕竟昨夜她好像眼睛刚一闭就接着被叫醒了。 正好阳光已经出来,她睡着也安心。 “你今日这么早起身?”秦昭明提溜着两个拼凑的笼子堂而皇之地走进院内,见薛闻站在院子里发呆,寒冬腊月沐浴在阳光底下,好似不似此间中人。 他心跳极快,下意识问出声,好似这般可以将仙人留在原地。 鏖战一夜的少年如同镶嵌着精美宝石的匕首,在鲜血的洗礼下褪去华而不实的装饰,露出见血封喉的寒意。 却在看到心尖柔软时,生怕寒意渲染伤人,自己先轻了半分。 “阿昭?” 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什么……”小崽子嗷呜嗷呜的声音绝对不大,但秦昭明离得近,薛闻不知道问什么的时候选择了问最简单的。 “一种小崽子。”秦昭明眼神晦暗,猜测出薛闻眼里的惊讶。 暗骂一声只记得干活,竟然忘记邀功。 这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简直是鬼迷心窍。 但视线落在薛闻眼下的淡色痕迹,好似眼底又憔悴不少。 不,不对,他再看一眼便觉得薛闻一定流过眼泪。 她光熬夜之时根本不这样! 别问他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毕竟谁跟薛闻熬鹰一般夜里不睡,又保证在她醒来第一眼就能够见到,那谁都能对她醒来该是什么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将心下疑窦压下,做出请赏似的露出小虎牙,扬眉含笑。 对面的薛闻的视线被这一张妖冶俊美的面孔牢牢占据。 怎么……就一日不见,怎么就觉得哪里奇怪了呢。 俊美的少年眼底含着烈日般的意气风发,如同锦缎一般的发丝被发带束起。 尽显潇洒。 但偏偏便是这样一个世间万物皆不入眼的少年,偏偏能够将她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包裹住,而后忘记所有缠绵的苦痛,被他占据全部心神。 只要快乐就好了。 “等我把它们训好留在这里看门。” “这种狼崽子,需要给一棍子再给两口吃的,像你这般心肠软的可驯养不了。” “只需这样一个月,就能让它牢牢记住你这个主人,把所有敢欺负你的人……”他靠近,在她耳边喷洒着呼吸,缓缓吐出:“都、吃、掉。” 秦昭明可太明白薛闻了。 那些御下的手段也不是不会,就是不用。 把好好的丫鬟查查给宠成大馋丫头。 让矜矜业业来做活的老娘子们把这里当成铜饭碗,能一代一代传下去。 就连他…… 就像始作俑者永远知道自己的阴谋诡计,获利者永远明白自己究竟占据了哪些便宜。 但秦昭明占过的便宜,怎么能让别人来占? 查查先来,查查不算。 但后来的人,休想。 薛闻一听,耳垂蔓延出一抹红,好似被他的呼吸灼烫到一般。 转念百感交集,仔仔细细观察他见没受伤这才将这颗心隔回肚子里。 一夜不见带回来狼窝里的狼崽子,还好没受伤,她也就不管在山里发生了何事。 她心中腹诽,每回认识秦昭明后人生总会变得非常刺激,她这心就没落下过。 但也有好处,转眼间薛阮阮到来的恶心感被磨灭,她也不乐意自己心绪被一些讨厌的人一直占据。 能让她引起波澜的无非就是一个人命。 但她转念想起来,薛阮阮这种人,绝对不会让自己死在这个地方。 她就算真被她气死了,也要爬起来给自己涂上娇艳妆容,换上漂亮裙子勒紧小细腰,然后缠绵悱恻地同沈今川告别。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 薛闻提起裙子蹲下,隔着笼子用手指轻轻叩响,里面的有只小崽子打了个滚儿,哼哼唧唧的就像朝她过来。 “过几日那位娘子出殡,我去送送她。” “你这也算为她报仇,更为其他百姓也解决了许多隐患。” 那双如同春水一般纯粹的眼眸,眼尾带着红晕,含笑称赞:“阿昭,你未来会是一个好官的。” 一字一句让秦昭明本就弯起的嘴角转眼笑得合不拢,看起来越发像个单纯无害的少年,却在心下暗想薛闻识人不清,也会夸错人。 他未来不会成为一个好官。 他也没有想为百姓除患,这只能是一石三鸟里微不足道的一只鸟。 一开始,他只是想让薛闻开心。 然后他下意识又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需要亲兵“活起来”而促成这个目的。 现在他面对薛闻的夸赞于心有愧,抿唇后开口,带着些许羞涩:“承蒙你吉言了。” 大不了下一次。 他防患于未然。 这样,受她的夸奖,就不会于心不安了吧。 薛闻含笑,但对这个狼崽子还是十分感动但是不想要,她养个查查和阿昭都费劲。 再养这种的,不成。 但她怎么舍得拒绝秦昭明的一番苦心,于是打了个哈哈,要求睡会。 真的是个“哈哈”。 秦昭明和两个蹦跶着想要越过笼子跟上去的狼崽子被遗忘在院子里,他轻啧一声,那脚踢了踢笼子:“看见没,她嫌弃你。” - 但他不会因为薛闻拒绝就放弃自己的打算,只会让自己的计划更加完整。 等回到自己院里,他便准备好机会去打听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薛闻这么不对劲。 至于为什么不让乔承东打听。 ——他怕薛闻是因为城门楼子,乔承东跟他说胯骨轴子。 不是乔承东无用,是乔承东不能这么用。 而姜逍对这事无用。 但秦昭明自己打听出来的结果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耳朵。 ——有一女子,对薛闻一见倾心,二见断肠,要对薛闻强取豪夺,非要娶她过门。 ——被拒绝后吐血当场。 秦昭明:啊? - 薛阮阮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不论是居然有人会拒绝和谪仙般的夫君亲近,还是她居然在一直俯视的人面前落了下风,甚至面露沉疴,在她面前吐血! 这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那洒在路上和脚下踏着的绸缎融为一体的猩红血迹,如同将她本身的骄傲一起被踩在脚下。 幸好幸好,含桃早有准备,马车刚刚行动,她便遣人让他们一路从京城带来的大夫先做好准备。 他们一路上住的驿馆,带的大小箱笼一应俱全,日子过得倒也不差,只不过风餐露宿对于一直养尊处优从未操心事儿的人来说太过难熬。 更何况,大梦一场空。 阳光照在身上清泠泠的,嘉庆子收到消息等在驿站,那大夫将早就准备好的汤羹端在薛阮阮面前。 含桃下意识掩鼻。 怎么...这鹿胎膏的血腥气又重了些? 原先只是血腥气,眼下可像是生吞人肉一般的可怖。 但她看了眼一旁的嘉庆子,见她神色恼 怒毫无异常,便也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嘉庆子在薛阮阮喝下汤药后咬着牙叱咄,俊俏的小姑娘面容上有着与她年岁不符的凶狠:“九姑娘当真没良心、没见识,连这种好事都拒之门外,有福气都没处享。” “姑娘,她是当真不愿意还是故意拿乔示威?” “若是真不愿意,那岂不是咱们有着上好的把柄都无处用?” 嘉庆子叱咄不在场的薛闻许多句,等说完后薛阮阮才不徐不疾地拧着眉制止:“嘉庆子,你说的话也太恶毒了些,九妹妹……心有沟壑,父亲都管不住她,我又有什么办法?” 含桃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从气急攻心吐血,到现在气色肉眼可见的曼妙起来,若在画本子上看见会觉得灵丹妙药,可在自己眼前便只剩下胆寒了。 “那……若是放弃,还能有老爷满意,咱们也能掌握的绝佳人选吗?”嘉庆子虽然气性大,但薛阮阮对她最为宠爱。 即便干练温和的含桃,和仗义执言的嘉庆子比起来也逊了一筹。 无他,原因只是嘉庆子能够忧她所忧,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薛阮阮知晓薛闻在并州隐藏身份时,第一个念头便是一个与人私奔的浪□□人永远也不会代替她在夫君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真的更好,若是假的,她也会将这事弄作真的。 不需要伤害薛家的颜面,只需要在夫君面前留下话柄,就足够让夫君自己推断出,而后对这个他调查出的结果深信不疑。 就像之前她安排薛闻和夫君见面一样…… 可惜啊。 她轻咳几声,从喉咙里呛出血红。 阳光从外头倾泻而下,照耀着她身上的首饰熠熠生辉,却又仿佛冰冷得可怕。 两只手揪在一处自己角力,咬牙说道:“她今日能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语气我,无非就是仗着爹爹宠爱。” “我看她这个性子,日后只怕不是要唾母弑父!” 她眉眼凄婉,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此等混账,如何与我相比,夫君眼光有瑕啊!” “可恨爹爹竟然错把鱼目当珍珠。” 含桃看她,又在心里默默补上她的未尽之言:也错把珍珠当鱼目了。
第三十章 眼见着薛阮阮的话说得太过忤逆不孝, 即便屋里头只有她们三人,听起来也让含桃觉得不适,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如何阻止。 连今日未曾出门嘉庆子都心里明白薛阮阮这种反应必定铩羽而归, 她自然懂得趋利避害。 此时让姑娘消消气才是正经。 但就含桃思考的这一瞬, 眼中含恨的薛阮阮神情不知为何有些松动,迷茫间眼里充斥着不解:“带他走?带他走, 带他走……” 含桃神色一凛,顾不得什么明哲保身先让主子消消气, 连忙开口说道:“姑娘, 咱们过几日是转道驾车去老宅吗?姑爷收到你的信笺, 应当也十分期待。” 含桃斟茶, 带着热气的水模糊了在嗓音里的颤抖。 薛阮阮没说话, 倒是嘉庆子先开口骂含桃:“你大胆,怎么敢做姑娘的主?” 嘉庆子冷哼一声说道:“老宅有什么好去的, 姑娘久病在身, 若去伺候曹国公,岂不是更添劳累?便是姑娘愿意姑爷也不肯的。” 被嘉庆子尖锐声音恍然从思绪中惊醒的薛阮阮暗暗恐慌自己方才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竟然真被蛊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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