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明明最先开始的时候,是要将两个孩子托付于我,生怕他们继母不慈。” “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一定要伺候好你谪仙般的夫君?” “你的孩儿去哪里了?” “难道是他们年纪太小,不知道喜恶,所以一点都不需要在意吗?” “九……九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钻起了这个牛角尖。”薛阮阮在接连追问下心不由的颤栗一下,一瞬间说话无力,不知该要如何反驳,转念又调整好自己,责怪薛闻。 显然,她并没有觉得对自己夫君有太多情意有任何不对之处。 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反倒她会责怪薛闻不够听话。 “长姐,不,薛阮阮,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 薛阮阮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她沾惹的这人好似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薛闻所有的反应她都未曾预料半分。 那个任她打扮的娃娃,有了生命。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这双越来越用力,叫她隐隐作痛的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如同被铁钳禁锢一般。 幸好,多年对薛闻的不屑和自己的骄傲占据了上风,虽说她微微蹙着眉,眼底里却翻涌着讽刺,如同看一个扶不上的烂泥: “你疑问什么?” 薛闻将她的用力将双手朝外撇开,两个亲生姐妹距离从来没有这般接近过,好似一母同胞待在同一个子宫一般紧紧纠缠。 但薛闻知道,在上辈子,她们是亲近过的。 她是真的对这个姐姐没有任何防备过的 。 也正是因为她的顺从,让薛阮阮在她放心离开的时候格外开心。 ——薛阮阮上辈子死时,在满天梨花,白纷纷的花影中穿着一身华服,紧紧握住她的手,气息奄奄,好似用尽毕生气力一般:“妹妹,我福薄,无法和夫君白头到老,连我们的孩儿都无法看顾。” ——“权势、地位,我什么都不在乎,都对你双手奉上。” ——“可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如此,求你不论如何多多费心。” ——她那时想的只是安慰濒死的长姐,不让长姐留下遗憾,没有想到这话里字字句句都是为她专门设下的陷阱。 现如今薛闻察觉到掌心内汗津津的粘腻,意识到薛阮阮也并非她表面平静,比起上辈子交握时候的感叹,如今她只觉得掌心触觉如同沾染了蛇张开嘴吐出来的信子。 透露着恶心。 冬日里树木都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枝叶蔓延。 薛闻力气极大,眼神深邃,也越发迫人,像冬日里寒风般凛冽。 可她话语轻柔,好似闺中细语呢喃: “我一直想问你。” “你既然这般看重你那纯洁无暇的情爱,不许任何人玷污。” “那为什么不让沈今川殉情?” “为什么不让他一辈子为你守贞?” “平白的,要来作践我的一辈子?” - 隔了悠久的岁月,哽咽在心里的话总算能够说出口。 她并不否认自己是笨拙的。 但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和她自己的人生。 可薛闻没想到,她刚讲这些控诉的话说出口,眼波流转的薛阮阮神色大惊,吐出一口鲜血来。 含桃极快的上前将人搀扶,薛闻愣在原地怔愣着,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从口中涌出的鲜血如同红梅潋滟,薛阮阮嘴唇嗡动说不出半句话来,眼神却紧紧盯着薛闻,一瞬也未曾转移。 薛闻顿住差一点跟上的脚。 等等。 她该不会……把薛阮阮气死了吧?
第二十九章 薛阮阮离开了。 她眼底含着狠意还有病体有的泪珠, 在嗬嗬声中被搀扶着坐上马车,逐渐离开薛闻视线。 等到彻底再也看不见这个影子之后,她才跌跌撞撞地返回院子里。 篱笆上被她缠上的梅枝子已经氤氲出花骨朵, 马上要在这个冬日里呼之欲出, 热烈地展示着它的傲骨。 可眼下的薛闻无暇在意,她仓促来到主院, 见蔡大娘不在,又提着裙摆跑到厨房, 气息越过喉管发出“嗬嗬”声, 等被热气迎面扑来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凉。 “什么都不灵, 就是鼻子灵。”蔡大娘没有回头, 随手用刀给薛闻片下一片咸菜递给她。 “我……我是想说, 我可能给您带来了麻烦,所以我现在必须走——” 她还没说完, 蔡大娘侧头瞥她一眼, 把咸菜塞她嘴里,行动上制止了薛闻说话:“惹麻烦?你给我惹的麻烦从来没少过, 这回是谋财了, 还是害命了, 要着急忙慌地逃窜?” “您别闹我!” 薛闻嗓音喑哑:“就在门口, 您分明什么都知晓,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能来, 说明我父亲那里也会知晓, 会……会连累到您的。” 蔡德上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薛闻很像山林里的兔子, 敏捷小心,一遍遍地从洞口观察着, 若有丝毫不对立刻便能够缩回去。 她总是害怕给人添麻烦。 招揽生意也好,新弄摊位也好,她总是想要证明自己的用处,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甚至查查都比她自然得多。 但看着这张稚嫩、紧实,还没有经过岁月洗礼的天真面容,再一次心软成面团。 眼前忍住泪腔的倔强小娘子,又和记忆里初见时候灰扑扑的,一直在灶间忙上忙下,伶俐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 灶间油水大,都想往这里扑,可这种麻利的小姑娘她也是头一次见,心里存了提拔的意思,没想到一细问—— “你爹娘是谁?” “我爹是薛侯,我娘是梅姨娘。” 主人家的小姐吃不饱到厨房帮工,她也算头一次遇到。 毕竟那时候蔡德上是名满天下的大厨,能够请得起她到府的都不是 但人刚硬一辈子,难免有心肠柔软的时候,总会想着不救穷救救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主动招惹了这个麻烦。 “连累什么?你爹你娘还能把你绑回去不成?” “如果是呢?” “那侯府强强民女就会成为京畿最大的丑闻。” “可我是他的女儿……” “你愿意是,就是,不愿意是,就不是,我早就说了,这是退路。” 她早就准备好了。 若是薛闻不来,那说明她用不上这个退路。 若是薛闻来了,那她就是她的内侄,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见着你姐姐都吓成这个样子,我倒觉得你父亲那里可能只是借此投石问路,毕竟你是现在家里适龄的女儿,若不用你联姻,就要用上弟弟家的,弟弟家的再亲也不如本家女。” “可你不回去,甚至你在这里拥有的户籍,他还能绑你回去吗?你的重要性,真能比得上侯府的颜面?” “没有人比勋贵世家更要脸面,他们即便是烂在锅里也不要臭在外头。”蔡德上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和薛闻分说明白。 她这一辈子无儿无女,身边几个老姊妹来来去去,只得了这么一个小辈如此亲近,平日里有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关切,可如今她只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好好提溜着薛闻耳朵让她记住。 “是我太软弱了。”薛闻垂下头,低声呢喃。 因为她真的想过,用侯府最大的秘密来威胁,会让她走不出京城。 她其实宁愿蔡大娘如同往常说她几句,心里或许会自然些,但这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来自长辈的引领,更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若是,早一些……就好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得早一些究竟是遗憾上辈子摸索一生都未曾想明白,还是遗憾自己这一次终于有了勇气来面对。 寻常人家厨房灶屋修葺的总是要低三分,毕竟在人眼中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这个地方油水很多。 可这地方的灶屋修得极其硕大,都比得上主厅一半。 阳光洋洋洒洒的支棱着的窗棂里渗透进来,落在墙角灶神的供奉案台上。 鎏金香炉被镀了一层金光,宛如赤金灼灼,炉内香灰积攒,层叠着的是最质朴的心愿。 属于这个空间内主人的蔡德上伸出她那双苍劲、峥嵘的手掌,手背上青筋凸起,如山川丘陵,带着粗粝的磨砂感擦拭掉薛闻不知何时流淌至下颌的泪珠:“不要责怪从前的自己哪里不够好。” “人在雾里,总是分辨不出方向的。” 阳光映衬着她的面容,所有对于美貌的形容词都不能够放在蔡德上身因为她离世俗的“美”背道而驰。 她声音总是高亢,她的身形高大,连刚才那双拂过她泪珠的手都充满粗粝,和自幼她学到的所有都不一样。 可从她的角度看着蔡大娘的侧脸,她的轮廓如同山间带着世间鬼斧神工的天然神像。 薛闻没有沉思太久,抑或者蔡大娘说完后就背过身继续忙自己的,没空搭理她这一个存在,当然随着手上动作匆忙更有可能是害羞。 于是薛闻做出了她来到这里之后最大胆的动作。 她试探着。 把自己靠近,将额头抵在蔡大娘的后背上。 如同她想象的一样宽厚远大,并且除了在她靠近时的一下颤动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她没有被推开,真好。 而她何止没有被推开 ,甚至又被喂了一块刚切下来的咸菜。 “太咸。”她评价道。 “盐贵,你说咸说明不知道这东西多稀罕。”蔡德上白了薛闻一眼,但到底没推开她,嘴角还压着弧度,显然对这亲近十分受用。 到最后觉得薛闻跟个小尾巴一样实在黏糊,烦躁感上来了的蔡大娘撵薛闻走只用了一句话。 “刚才给你擦眼泪的时候没净手。” 薛闻啪嗒啪嗒又掉了几颗泪珠子,但转头听着扑哧一笑笑出声,她回过头,正好和想要继续板着一张脸的蔡大娘对上。 于是四目相对,眉眼俱是欢喜。 存在于两人关系的薄纱无声无息地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亮堂。 - 薛闻想把从前的事儿都放下。 她觉得蔡大娘说得对,只要她不想是薛家的女儿,她就可以不是薛家的女儿。 将自己情绪调理好,好好清洗完和薛阮阮触碰过的手,困意来袭,她得去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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