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人时常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疯狂,薛闻经常担心他在宫内碰上惹不起的人会吃尽苦头。 甚至她一直明白那双在走动时带着微跛的腿,想必就是惹怒了宫里的贵人。 他们并不常常见面,前些年永昶帝还在时宣召她们些外命妇进宫时会在人潮汹涌时候偷偷见上一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但后来时间久了,便只有信件给她,有时候会是折好的纸鹤、有时候会是他漫无目的的关切,还有时候是他透露的近况…… 字字句句,都写着他很好。 换了个皇帝之后,他舒心多了。 薛闻无奈,只能回信给他,但回过来的永远不是她写的那些东西的回复。 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因为她那个朋友素来以别人的尖叫号啕当作乐曲,听人说话也只听自己喜欢的。 正好,自己也没希望等来回复,只要有这个人就够了。 - 薛闻起初的试探好似破土而出的嫩芽,被春雨滋润后,小心翼翼地抽探出一抹小小的须线。 却又在面对不再绵软的雨丝后束手无措,只能在风中摇曳。 她上辈子认识的乔昭便是永昶帝秦昭明,那说明命运的变动来自她的一点点的变化。 两辈子同样的命运,他都会经过蔡大娘的店铺,只是上辈子他没有遇到初出茅庐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薛闻,所以腿上的伤经年难愈。 登上皇位的风波不为外人所道,但整合世家、大兴科举、清剿皇族血脉这些内情都能看得出来他对朝堂的掌握还有……烦躁。 有些事情分明慢慢来才能减少损失,可偏偏当时英明神武的皇帝选择了更快速敏捷的做法。 而上辈子她们相识在宫廷,他的足疾早 就无法治愈,后来几年上元夜的惊鸿一瞥,到前方传来匈奴陈兵,永昶帝御驾亲征,而后驾崩。 薛闻很平淡的梳理起上辈子的所有。 心里好似油盐酱醋融合在了一起,说不上来究竟是何滋味。 她知道应该和现在秦昭明说清楚,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想不明白——” 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因为她即便知道了最后几年的真相。 可她穷尽一生也不会知道那时候坐拥天下的永昶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什么样的时间内能够未卜先知,写下长达十年的、标注着时间的信笺。 甚至直到她死之时,依旧没有用完。 可不论她怎么迷茫,现在的秦昭明不能为她解答,她也等不到那个答案了。 唯一知晓真相的人,早就死在那年春日里。 回来的,只有他的骸骨。 - 两人四目相对,明亮的烛光落在薛闻光洁的面容上,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雾。 秦昭明像一个顽劣的孩童拥有着举世瑰宝,他把握不好力道,只会伤了宝物。 徒留四分五裂、满地残垣。 可若是以前的他,他才不会顾忌这么多,毕竟不能够真真切切握在掌心中的,那怎么配称为“拥有”? 便是碎了,也是这件宝物没有福气。 他可以遍寻天下,找到更甚的奇珍异宝来代替。 可秦昭明知道,薛闻不成,莫说是薛闻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眸中充满怨恨,便是在他教导下的平静如水他都受不了。 得到过偏爱的人,怎么忍心注定陌路。 更何况找人替代薛闻这个选项,简直天方夜谭。 千秋万世,四海列国,他也就遇见了薛闻这么一个傻姑娘,便是旁人再好,那也不如薛闻的半分好。 他这要一个薛闻。 所以他在两人开口,要将话语说明白之前,主动做了他最瞧不起的逃兵,开口说道:“我还有奏折没有批完,你先用膳吧。”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不用等我”,好似就能掩盖到时真的薛闻没有等他的难堪。 那两只被他驯好想用来讨好薛闻的小狼崽留在了原地,秦昭明自己也不知道他就近希望它们能够留下,还是一并被撵出来。 此刻,他只是一个嫉妒小畜生又什么都不敢做的懦夫。 - 东宫官员按照前朝配比,詹事府比拟尚书省,左春坊比拟门下省,右春坊比拟中书省,剩下九寺五监六部格也均有齐备。 秦昭明是很忙,但也没有忙到要事必躬亲的地步。 晚间宫门准备下钥,官员准备下值,秦昭明来的时候刚巧见到了关于今日朝会上水患的讨论。 昌平帝早有想要节制太子之心,却又不可能真的抑制太子,所以只能将到了年龄的皇子暂且不允就藩,先涉朝中事。 水患一事交由被册为彭城郡王的三皇子和北平郡王的四皇子联合工部官员主理,东宫在这件事上并未被点将派遣出官员。 这本应该是小事,毕竟为官经上说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只要不做谁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可事儿就在两位郡王一看就不是能干事的人,毫无经验不说从工部领的人也是先要趁机上他们船之人,毫无水利真才实学。 他进去后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毕竟说来说去,事情的根源来自他并未执掌大权,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能够派遣官员的权力掌握在他手上就够了。 到最后勋官为正三品太子舍人的官员一拍桌子:“他们镀了金装了菩萨,肥了腰包,这百姓又要怎么办?” “可……若贸然干预,陛下那里无法交差,最上佳之法,等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将他们的把柄捏在手里,等事情结束后一同禀报陛下,这才叫有理有据。” “否则,便是党政啊。” 众人安静下来,秦昭明扬起眼眸,上挑的凤眼没有任何颓败之色,大大激励了议事的官员:“孤明日便会面见父皇商议此事,事情未定之前不可轻言。” “是,殿下。” 内侍们为忙碌完的官员们掌灯,偌大的议事厅内就剩下秦昭明一人神色笼罩在灯光中忽明忽暗,让人瞧不真切。 他原本的性格不会管这事,因为这事摆明了便是陛下压制他的法子。 唯有将他这些兄弟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个事实摆出来,他的父皇才会罢休。 可他知道,薛闻会因为人的死亡而流泪,她会因为自己能够伸出手而没有伸出手而痛苦,那个神明会因为世间万物而悲悯。 现在却将她最虔诚的信徒隔绝于千里之外。 薛闻……薛闻……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袖口金线折射出冰冷的光映着他晦暗的眼色,杯盏碎裂的声音从手边响起。 不能再这么空耗下去了。 他不太信任在黑暗中极速发酵的自己。
第四十三章 在东宫并未有薛闻想象的压抑。 膳食全部都是她和秦昭明惯用的口味, 甚至还减少了佳肴成型时候的点点细节,虽说依旧带着宫廷制造的烙印,但稍稍能够吃出本味来。 从白玉琉璃盏里倾泻出的苦丁茶蔓延着苦涩, 刚巧是她最钟情的醇厚。 侍从井然有序地上了菜肴, 等她浣洗用帕子擦干手指后便退下,只剩下那最伶俐的女官守在门口。 处处妥帖、处处舒心。 薛闻轻呷一口茶水, 浓郁的苦涩漫入口中格外醒神。 她早就知晓,规矩是上位者来为底下人定的, 若你身份已经很尊贵却依旧会被琳琅满目的规矩束缚, 那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身份不算“贵重”。 从前她在沈家身为曹国公夫人也会有人胆大包天给她没脸, 如今她在东宫自己还云里雾里地就已经被捧在高处。 归根结底, 不外乎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尽心。 宫廷菜肴有与众不同的新意, 算不上那一种高低,薛闻尝在口中觉得色香味俱全, 但心里藏这事便食不下咽。 稍稍有了饱腹感后便不再继续强迫自己进食。 连枝灯上一簇簇的灯火又进行了新一轮的更换, 再加上盘龙火烛点亮的明亮灯火刺得她眼睛柔软。 薛闻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办法究竟要怎么才算好。 她的父母,她的婚姻, 甚至薛阮阮和沈今川那曾经被称赞的和睦都无法为她构建出两人相处的氛围。 遇到这种事,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按照她的本心, 她是想要和秦昭明说说的, 甚至她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有底稿, 但就是觉得不应该这样逃避着。 小狼崽很有意思地在她面前扑腾, 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又不会过多打扰。 见她伸手抵在额头上乖乖地就不动,等她收回手指便追着尾巴来了个后空翻, 开始自己哄自己玩。 薛闻含笑看着,眸若点星, 唇若丹朱,凝眸看人的时候好似温水潺潺,容纳世间万物。 阮柏在宫中多年,昌平帝宫中有位分的便有七十二御妻,没位分随着贵女们一同进宫却在身份上差一些不得进封的美人数不胜数。 但她从未见过薛闻这样的人,不单单能用美貌来形容,而是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在她眼里周围的一切都可以有意思,都有趣味。 而在她含笑的时候,哪怕世间最为绝妙的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其中神韵。 若早一日告诉她太子殿下会心有所属,东宫上下必然不信,毕竟太子殿下眼高于顶,光是比太子殿下生得好看的人便举世难寻。 但如今却觉得,若能这样这般人物几分偏爱,便是太子殿下也应当是烧高香求来的。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疾行的声音,语句中带着匆忙,和阮柏在耳边禀报后薛闻肉眼可见得见她神色惊恐又慌乱。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她拧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阮柏扑通一声跪下,摇着头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殿下身边人传话说姑娘若身体乏累便早些休息吧,殿下还在议事,恐要很久,免得姑娘空等。 ” 这叫什么话。 阿昭……乔昭,不,秦昭明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主动拦下她,非要听她哄他,想尽办法地出现在她面前,而不是现在一样直接告诉她公务繁忙。 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可以公务繁忙用这个理由。 唯独秦昭明不行。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会被政务拴住的人。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所以不能来见自己呢?上一次他骗自己,然后他悄悄地消亡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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