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在等待中变得冰冷。 茶晕和水分离, 最上头清澈的水光倒映着自己焦灼的眉眼,可除了因为时局而带来的慌张, 仪容仪表在家里整理了无数次。 确保能让薛闻见到最完美的他。 当然,沈今川也心知肚明, 如果他不愿意等待的话, 只需要离开书房前往主院薛夫人那里拜访, 岳母的热情足够将他如今受到的冷待全部消弭焚烧。 但他不肯, 因为薛闻。 薛侯书房的待客厅内多了一个翡翠斑竹梅花交映屏风, 绿色的梅有些不伦不类,结合薛家是如何发家的, 显得格外滑稽。 沈今川此刻无暇分析这摆件的荒诞, 只想着他今日分明应该是捷报,毕竟他知道阿闻素来牵挂她的生身母亲。 只要梅姨娘一开口, 便没有什么不能松口的。 可薛侯迟迟不来, 让他原本十拿九稳的自信好似泡沫般消失在阳光底下。 “贤侄久等了。” 木偶般的管家瞬间春风拂面地迎了上去, 沈今川站起身来看着从外头走来的薛侯, 眼下青黑神色困倦。 整个人像抽去虾线的虾子一般失去活力,只能强颜欢笑, 强打精神。 “敢问世叔, 侄儿托付您的事,您如今意下如何?” 听着沈今川一开口, 薛侯只差没啐他脸上。 连维持病弱的姿态都有一瞬间崩塌。 - 这沈家小崽子也忒厚颜无耻。 他长女薛阮阮虽说天天嚷嚷着“快死快死”,但她到底还没咽气呢! 这就叫起“世叔”, 称起“贤侄”来了? 不过幸好,沈家小畜生生得太过顺遂,还不知道谈判技巧下切忌暴露底线。 ——小九。 沈今川想娶小九。 原本他是明白了沈今川的意思,甚至还真的纵容梅娘来做哄骗小九回京的事儿,毕竟一个看起来不得夫家宠爱的女儿哪里比得上颇有能耐的女儿? 不过……现在他可以有更好的靠山,为何还要抓住沈家这个不算牢靠,甚至连养分都已经被他提取殆尽的小树? - 薛侯之前一直在想,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能让薛闻知晓他在舞弊案中的所作所为。 这种类似投名状的事情一旦做下,但凡开始追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他在舞弊案后并未如他设想一般被世家推到高处,但他依旧得了诸多世家勋贵的青眼。 儿女婚事重在利益,他们家只要再延续一代,相信便可以洗去商贾末流的骂名。 但薛闻的发现,让他投鼠忌器,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一个被梅娘把持得像一个影子一般的女孩原来已经长到了这般高。 原来她是有脊柱的。 那个孩子太年轻,总是低估政治斗争对于人的意义,要知道若非她是他的女儿,她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当然,若非她是他的女儿,他不可能活着来处置她。 所以,他选择在管家的意见中将人放出去,放长线,方才能够钓大鱼。 他想着让人吃一吃苦头方知道家中好处,抑或者将她背后之人顺藤摸瓜抓一条大鱼出来——究竟是谁想要拿着以这个女儿为棋子来靠近自己。 但他不仅什么都没有找到,甚至在沈今川这个小辈上节节败退。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不是吗? 薛侯想起那遥遥一望,那即便戴着诡异的面具依旧穿着明艳袍服没有任何掩饰的男子,将他的女儿护在怀中。 像怀抱无价之宝拒绝他人窥伺的巨龙。 薛侯丝毫不怀疑今日卫率府突如其来的为难便是因为这个人,能调遣卫率府,还能在京城天子脚下拥有这样一支护卫队,必定出身世家显贵。 若是……当时女儿说那些话是那人暗示薛家已经被人抓住辫子,那他可就差一点走错了路。 不过,为时不晚。 - 薛侯内心翻涌,表面却低着头,久久未曾答话,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 “世叔,我还是想要叫您一声岳丈!”沈今川将杯盏重重往桌案一撂,四溅出的茶汤濡湿了暗绿千戏纹的桌垫。 “贤侄啊。”薛侯长吟一声,作势擦了擦眼角泪珠。 “我的侄女同样姓薛,也不差什么,只要你同意,两个都许嫁给你也不是不成。” “若兰苕未曾订约,连兰苕我都舍得……就是小九,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啊。” 从前他定要拴住这个曹国公继承人,是因为薛阮阮高嫁或许有家里出力,但更多的是沈今川一意孤行,他们之间的联姻属于沈家扶贫。 而薛侯不能在薛阮阮死后放弃大好利益,将这 么多年维系的关系被另一家族坐收渔利,可现在…… 沈今川皱眉,站起身来,手指越过朦胧纱幔直直指着外面:“你我都清楚,薛闻根本没有病,所以不需要你来遮掩。” 他稍稍停顿,而后拧着眉开口:“我知道她心存芥蒂,并不愿意嫁给我,但我同样知道我们之间有许多的误会,只要能够说清楚将所有隔阂说明白就够了。” “我的妻子,只有薛闻一个,断不可有其他人。” 薛侯探究的眼神没有任何遮掩地横扫着这位马上要继承国公之位的天之骄子,心里纳罕他那个不声不响的女儿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够迷倒诸多显贵。 比从前让他骄傲过的薛阮阮还要厉害几分。 但……曹国公府到底底蕴单薄,比不上世家出身,有了更好的女婿,他何必再回头? 更何况他眼看着曹国公大病一场要出家而后要将国公之位给自己儿子这件事出奇的怪异。 至于小九会不会生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哪有当爹娘的会害自己的孩子? 小九平素最关心梅娘,最想要梅娘开心,必定不会执拗下去,更何况若想要嫁入高门,以他侯府的地位虽不算高,却也能够添砖加瓦,让她后面有家族撑腰。 说到底,沈今川已经不再是必须,只能作为一个添头。 “贤侄,这事,实在不成。” 沈今川见他执意不肯松口,想不明白究竟为何。 难道薛闻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吗? 薛侯摇摇头,眼底复杂又无奈,好似一个老人瞬间抽走了他的精气神开始颓败起来:“贤侄,我也已经劝过你了,但小九那里,属实是……” “属实是……我这个做爹的当不得主,她自己,亦做不得主啊。” 他已经有更大的依仗,自然不介意失去这个女婿,但若是薛闻能两个都钓着他更加乐意。 沈今川想得更加复杂,一瞬间醍醐灌顶。 ——他原先想着太子或许同他们一般有奇遇,才急需阿闻同他一起出谋划策。 ——可若是,阿闻被位高权重的强迫了呢? - 薛闻越想越不对。 司膳局刚送上来的酥山冰冰凉凉,质地如同被冰镇过的牛奶汁子一样,质地却更加细腻。 上头点缀晶莹剔透的葡萄再兑上桂花蜜将口感更加丰富,点缀其中的桂花如同金碧流动,她拿着银匙尝了一口。 太甜。 甜得发齁,再加上冰,让她牙齿都有些受不住? 拧起眉。 而后放置在托盘内,她侧头回看一眼今日直接抱病后没有上朝更没有出过殿门的秦昭明心里越想越不对。 昨日她感觉到秦昭明态度不对后便怒气上涌,于是发现他遮遮掩掩不愿意被她发现的受伤真相。 这本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他们解开了隔阂,也让她面对了自己内心:她不能欺骗自己,她是喜欢眼前这个人的。 但等她理智起来,开始回想昨日才发现其中不对之处:便是大户人家稍稍得器重的侍者,便不会喜形于色。 便说那个服侍她的官员,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绝对不会有那样明显的神态变化,还让她抓个正着。 再说昨夜给她执灯的宫女足足有六个! 六个! 这什么概念。 她爹,不,薛侯这么大年纪的人在府邸里行走的时候才只有一个侍者执灯。 富贵人家绝对不会有隐患,出行的路上石雕石灯数不胜数,还有檐下的灯笼。 若说东宫奢靡,那倒也就罢了,太子殿下就不是一个需要执灯的人。 早就准备好的理由,甚至因为她厌恶黑暗所以准备好的光亮,引她上钩的伤势…… 若非她冷静下来开始回想,必定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跟她说几句话,而将自己弄伤。 “阿闻,你在想些什么?” 秦昭明扬眉笑着,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的虎牙,整个人少年气息十足。 精致的五官笼罩着日光辉煌,上挑的眼眸稍稍勾起,视线越过薛闻看了一眼被她凝视许久的冰酥山,视线冷冽。 而后在抬头看她的时候满目委屈,美目泫然欲泣,捂了捂胸口:“有些疼了,阿闻,我会不会死啊。” 薛闻沉默。 把手中的奏疏放下。 秦昭明伤了右手,但来东宫的折子不见少,甚至因为太子殿下被刺一事许多官员又上了请安奏疏。 太子殿下本就不愿意让任何东西来打扰,遇上这些奏疏更是可怜巴巴,薛闻没法子只能念给他听,而后听着秦昭明三言两语地将这个人分析完毕。 她再模仿着他的字迹来替他批阅。 薛闻上辈子因为敬仰过永昶帝,所以对他批奏下来的奏折模仿过几个字眼。 等她下意识用秦昭明善用的飞白书时便意识到自己错漏百出,但身边人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继续跟她讲着奏折。 在他面前,她是越来越没有戒心了。 - 如今她看着秦昭明坐躺在榻上可怜巴巴的眼神,忍不住叹口气。 早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但对上他,总会节节败退。 即便知道她眼前并非憨厚可爱的小狗崽,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野兽,也依然会一次次心软。 但心软归心软,薛闻想明白之后又气又恼,显然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就是仗着她心软而已,仗着她,已经…… 回想自己原本气势汹汹地要来找他算账,没想到还能将自己给赔了进去,这算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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