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绪摇头,“那倒不一定,那日借衣裳时我让丫鬟递给他的,他不常来我家。” 沈寂就道:“常来你家的都有谁?” “那就多了去了,我时常在家里请他们吃饭,常来的足有十多个。” 沈寂偏头望着他,“那么你觉得这些人里面能不知不觉拿走你衣裳后,又不知不觉送回来的,能有谁?” “让我想想。对了对了,就只有周笙和万成林,他们俩同我最熟,我们家的婢女和家丁看到他们都会放行,若是趁我午睡时进来,我也不会知道。” “把他说的这几个人都带来。”沈寂目光看向牢头,后者领命,施礼后匆匆下去办差。 此间迅速安静,沈寂单手支额头,坐在圆椅上沉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 伍六七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静得以浑身都静,像这种情况他一般是不搭话的,脑子跟不上别人的想法,这也是无可奈何。 近墨如是。 千澜却在一旁和王绪就着桌上的花生米聊了起来,“起初他们有问过你这些问题么?” 王绪哼了一声,抓起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哪里,问都没怎么问,只说人证物证俱全,凶器也是我托人造的!就这样草率地定下我的罪。” “我爹娘为我这事儿都求到知府大人那里,可最后的结局还是得要秋后处决。不过我并不怪官府,你们县衙的人草包无能我早就清楚,只是便宜了那杀千刀的凶手!” “就你,也好意思说我们县衙的人草包?” 千澜笑了,搞得好像你有多聪明一样,就凭你这啰里吧嗦的习惯,恐怕书院的夫子都要被你气到心悸吧! “话说你没事去造那样一把匕首干嘛?”千澜伸手去拿桌子里面的茶壶。 王绪顺手帮她推了过来,“防身呀!我自己设计的,里头的机扩外边的形状,都是我亲手画的图纸,怎么样?厉害吧。” 说罢一脸神气的笑着。 算了,千澜懒得再和他说,扭头去看沈寂。 沈寂正想着这些人里谁是最大可能行凶的人,浑然不觉千澜已经走到他面前。 “沈大人。”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卑职觉得,当日那乞丐横死,凶手应与杀害田月娘之人是同一个,不知您去乞丐家里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沈寂思绪被打乱,却也不恼怒,眼神示意近墨,“前几日夜里下了雨,茅草屋漏水,导致屋内泥泞,凶手杀人时不查留下了一枚鞋印在里面,我已让近墨把鞋印拓了下来。” 千澜急忙接过印着一枚鞋印的牛皮纸,行到光亮处静静看了起来。 沈寂也从圆椅上起身,走到王绪面前,伸手叩了叩桌案,“你和本官说说,你与王九主仆间关系如何?” 王绪正在嚼花生米,闻言嘴巴一停,“你该不会觉得凶手是阿九吧?我觉得不太像,他没道理诬陷我啊,他就算武功高,但为人本分的很,万万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的。” “你和他可有什么过节?” 王绪想了想,恍然道:“和我倒是没有啥过节,不过三年前我不听学院里的夫子的话,我母亲发了场火,把我身边长相漂亮的丫头都发卖了出去,觉得是她们扰的我不读书。” “里面有个叫兰儿的姑娘,据说王九和她有暧昧,这算过节么?” 伍六七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道:“这还不叫过节?人家心爱的姑娘被你娘卖了,要是我都能给你套麻袋打一顿了。” 王绪仰头看着他,目光流露出迷茫,“这事情是我娘做的,我事后也很认真的问过阿九的意思啊,我说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可以出银子去把人赎回来,配给他做娘子,是他自己否定了啊。” 沈寂蹙了眉,“赎回来?” “对啊,我娘把兰儿卖到了春香楼。” “春香楼?” 王绪义正言辞,“就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勾栏院。生怕阿九死鸭子嘴硬,喜欢人家不敢说,我还时常带着他去春香楼看兰儿,试问我这主子做的可以了吧?他真没理由害我。” 话毕,沈寂没了话,伍六七蒙了神,就连近墨都无语的盯了他半晌。 带他去看兰儿?看什么?让人家看自己心爱的姑娘怎么在别人怀里红袖添香么? 就这还没理由害你,孤僻点的人害你全家的心都有了好不好? 良久,沈寂叹了口气,“若此番本官有幸查清真相,你出去以后还是认真读点书吧。” “诶,这鞋印不对啊!” 这时千澜忽然快步走过来,将牛皮纸掷到桌上,手指着上头的足印:“大人您看,这枚鞋印拓出来内侧的位置与外侧的颜色一般深浅。” “咱们正常人的足是拱形,按理说脚印内侧部分会浅一些,在泥泞的地上更为明显,这人是扁平足,足弓低平,所以脚掌用力很匀称,鞋印才会内外侧相同深浅。” “脱了鞋袜沾水一验就能看出。” 沈寂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整只鞋印虽说颜色深浅有别,但却并无明显的差距,若不是细细观察只怕还发现不了。 若这枚脚印是凶手身上的,那就好办事了。 倘或不是,也给了他们一个查案的方向。
第14章 在这里也挺好的 这个案子指向凶手的证据太少,几乎是任谁看都会觉得凶手就是王绪。 毕竟是他闲来没事画草图托人制凶器,带血渍的衣裳也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更是有人证直接证明他杀了人。 所以说这案子要查起来,实在很棘手! 除非凶手跳出来认罪,不然王绪很难沉冤得雪。 千澜眼眸在众人身上看了一圈,最后留在沈寂身上,缓声总结:“目前来看,凶手需得满足四点,其一会武功,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田月娘从家里带走,虽不见得武功有多厉害,但至少要比常人强些。” “第二,凶手一定和王绪认识,很有可能还有仇,让他杀了人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嫁祸于你,或者说他杀人就是为了嫁祸给你。这一点上王九有点儿可疑。” “第三,杀乞丐的人很有可能是杀害田月娘的凶手,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个扁平足。” “第四,凶手一定要有足够的银钱,不然又怎能买的通乞丐的证词,五百两银票可不是少数。” 沈寂淡淡地瞥她一眼,问道:“你怎知凶手不会是两个人,或者说从杀人再到栽赃,其实是两个人完成的。” “额……” 倒也不是不可能,千澜悻悻住了嘴。查案这事上她还只是新手,得益于各种神探剧、神探小说的熏陶,她能看出个扁平足就已经算一个意外了。 她退到一旁,哈着腰道:“大人说的是。” 沈寂又嘱近墨,“安排几个人,去打听王绪说的这些人近来有无出手阔绰的地方,如果有仔细查清银钱的出处。” “以及春香楼的兰儿,老鸨,一并带来问话。伍六七随我去趟王家!” 近墨立即抱了拳,招呼几个衙役快步向外走去,很快消失在狱牢廊道的尽头处。 千澜听了半天,沈寂压根没给她分配任务,这可不能行,既然插手了那就得跟他们一同把案子查清啊! 旋即笑着走上前,扶揖问道:“大人,卑职该做点什么呢?” 沈寂再次淡淡瞥了眼她,目光中有些似有若无的嫌弃,“赵捕快就留在这里吧。” 说完拿起桌上拓鞋印的牛皮纸,带着伍六七离开。 千澜原地愣了半晌。 其实他这话很有深度。表面意思可能是要她在这里继续审讯王绪,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然则她留在这里,而这里是死牢,恰好她又牵扯到了人命官司。 这话什么意思?内涵她?难不成觉得真是她下毒害人吗? 还有那眼神怎么回事?和阿成一样看不起她么? 留就留,谁怕谁。 她这厢难免有些气恼,偏偏王绪是个从来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听着廊道没了脚步声,立马跑来千澜面前,脸上没有半点死囚犯该有的觉悟,仍然笑如春风化雨。 “我要没看错,方才沈大人看你的眼里尽是不耐烦与嫌弃。怎么着?赵捕快得罪他了吗?” 千澜一屁股坐下,翻了个俏皮的白眼,“我哪儿知道。” “好吧。”王绪殷勤地给她倒水,“你也别太气愤,我瞧着沈大人并非对每个人都这样的。” 千澜:…… 所以是没对别人这样,单单就嫌弃她了吗? 她无奈地瞥了眼面前的少年,后背靠着长桌,左手支着后脑勺,又默默地打量眼前的牢房。 与前面的外监不同,死牢这里分做一大数小四五间牢房,中间大的那一间关押寻常死囚,小的那几间则是关押十恶不赦的犯人。 作为珑汇县数年来唯一的死刑犯,王绪十分幸运住进了靠左第二间的单人房。 墙上并未设窗户,一丝日光都透不进来,眼下正是白日青天,倘或没有灯台上那几点微弱的烛光照亮,这里简直是如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难怪王绪巴不得自己被砍头,这要是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出去也得精神失常。 “你有几天没见过外面的天了?”她看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忽然道。 “不知道,差不多五六日吧,前不久牢头带我去外面望了望风。”他语气里难掩的惆怅,“其实我觉得如果不死,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乐的自在呀。” 千澜看向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想知道?这些事我都是不和别人说的。” “如果很丢人,大不了我答应你别传出去呗!” 王绪笑了笑,“也没什么丢人的,只不过平日不想提罢了,眼下这案子还不晓得能不能查清,我已是将死之人,和你说了也无妨。” 他神情怅然,“我上面有一位哥哥一位阿姐,兄长任安南卫所百户,已经整三年未曾回过家里了,阿姐出嫁两年,除却归宁那日,年节那会儿,其余时候都未曾回过娘家。你猜是为什么?” 千澜摇头。 王绪笑露惨然,“因为我的母亲!母亲平日管束我们很甚,一有不对她心意的,动辄打骂,长大以后她更要插手我们的任何事情,阿姐出嫁前曾和一寒门学子两厢情悦,她却嫌那学子家境贫寒,着人去打骂人家一顿,还逼着那人离开珑汇。” “最后阿姐被迫嫁去如今的夫家,听闻那寒门学子听说了这事儿,愣是悲愤难挡,没挨过次年的冬月。” “我在家里时刻受她约管,我读书不好,她便卖了我房里的姑娘,硬说人家耽误我学业,毁了人姑娘的一生,为奴为妓,到底有几分差距不是?我来往的朋友大多是寒门,她也没一个好脸以待。” “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爱和寒门士子来往,好像这样能在她令人窒息的管控中觅得一丝喘气的缝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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