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玄容色淡淡的,也看不出小卫侯心中所想。 昭华公主蓦然心中发堵,说不尽郁闷。 至于为什么郁闷呢,她也说不上来。 马车缓缓行驶,元璧策马随行,马车里的谢冰柔却没有说话,在里面安安静静的。 元璧吃不准谢冰柔的心思,也许谢冰柔确实是惧了,所以让自己来送一送。 元璧想,其实五娘子提出这般要求,竟凑巧解了我之尴尬。 其实很多人都知晓,他虽是元后亲侄,但元后更信任、倚重的却是小卫侯。 他想到谢冰柔发抖的手,五娘子似乎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精明能干。 不过,他忽而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时元璧听到了谢冰柔声音:“元公子,你以前见过死人吗?” 元璧不知晓谢冰柔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倒觉得确实有一个故事讲一讲。 他说道:“我七岁时,阿母过世。我那时候问,阿母真的死了吗?” “阿父从不骄纵我,于是说是。可我听了摇头,说她没有死。” “那时候年幼,总是会说一些傻话。等长大了后,便知晓死了的人是回不来的。” 元璧说起那些旧事,他嗓音尚算平静,也没有悲声呜咽。 也许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所以再提时亦不再需要很急切的情绪。 谢冰柔人在马车里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谢冰柔撩开的车帘,露出如花朵般俏生生面容。 她眼眶微红,但确实跟昭华公主瞧见那样,没有流眼泪。 元璧仔细打量着,却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伤心会来得慢些,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人前痛哭流涕的。 至少在元璧看来,谢冰柔跟阿韶的关系也许很不错。 谢冰柔伸出手,柔柔说道:“元公子,你握一下我的手,好不好?” 那手掌浑圆雪白,娇嫩动人,手腕上还套着金丝芙蓉手镯。 元璧注视着谢冰柔漆黑莹润的眼睛,没有问为什么,便伸手握住谢冰柔的手。 那女娘的手很柔软,可跟元璧记忆里一样,这手掌也是微微冰凉。 谢冰柔握着元璧的手,说道:“我想,杀人的凶手一定是会被寻出来的。” 两人手掌相握时,仿佛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元璧注意到谢冰柔原本微凉的手掌似也多了些暖意,可他感觉得也并不分明。 谢冰柔只握了一下手后,便飞快缩了回去。 元璧慢慢握紧了手掌,心里猜不透谢冰柔的用意。他这样全神贯注留意谢冰柔时,没留意到自己的腿已是不疼了。 等回到谢府,谢冰柔仍是浑浑噩噩的,仿佛反应不过来样子。 温蓉眼带关切,说了些安慰的话。就连沈婉兰也不顾手伤,前来宽慰谢冰柔。她们那些话在谢冰柔耳边嗡嗡响,谢冰柔却听不进去。 谢冰柔也不知晓自己说了,恍恍惚惚被送回拂雪阁。 她没用晚食,只喝了碗热汤,就说要歇息。谢青缇拉着她手,似说了几句话,谢冰柔也不知道答了什么。谢青缇见她满面倦色,于是也住了口。 谢冰柔也迷迷糊糊睡了一阵。 她醒过来时,还未睁开眼,便隐隐觉得有些头疼。她想到了阿韶,阿韶留意到自己不舒服时,就会送上一盏安神茶。就好像过去的很多个夜晚,她被噩梦所惊时,是阿韶用热帕子替自己擦拭额头。 但谢冰柔很快反应过来,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有那么一瞬间,谢冰柔不愿意睁开眼。可她咬了自己舌尖一下,于是一缕浅浅的锐痛这样传来,于是她终究是睁开了眼。 这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留了灯,谢青缇趴睡在一旁。她大约是来陪谢冰柔的,不过也支持不住,于是迷迷糊糊睡去。 谢青缇平日里是个话多的性子,可方才陪着自己时倒也不吵。 谢冰柔把她扶上床睡好,又替她盖上被子。 终究还是有人记挂自己的,那样的感觉并不差。 谢冰柔轻轻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她静了一会儿,纷乱的思绪开始变得平静。然后,她脑子里一个念头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她怕吵着谢青缇,于是动作倒是很慢。谢冰柔这样摸索着,寻出一套男装。大胤女娘穿男装也没什么稀奇,主要是图个方便,这样骑马呀,或者做事情就会很方便。 谢冰柔扣好了男装窄袖,又对着镜子,慢慢梳好自己头发。她头发认真挽起,不落什么碎发,使得整个人看着利落不少。 镜里照着换了男装的她,倒仍是个秀美女娘模样,不过添了些利落气。 然后谢冰柔就去寻那口工具箱,平日里是阿韶替她收着的,但谢冰柔也知晓放在什么地。 她开箱时候弄出一点声音,谢冰柔不免担心看着谢青缇。好在谢青缇这样的年纪岁得沉,并没有被自己吵醒,因而谢冰柔方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谢冰柔就出了门。 阿韶的尸首也被运回了谢氏,毕竟这血淋淋尸体总不能继续留在梧侯府。守尸的仆丁心惊胆颤,因阿韶死得极惨,他不免有些发怵。 偏这时谢冰柔却来了,竟吓他一跳。谢冰柔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说:“我来瞧瞧阿韶。” 那仆人也不敢拦,心里也觉得这五娘子很是古怪。 入了屋里,谢冰柔便放下灯笼,又点了灯。 灯火灼灼,照着谢冰柔秀美脸庞,也照着阿韶惨不忍睹的尸首。 谢冰柔有两年没有碰尸首了,这两年里都是阿韶替她翻验。因为那件事之后,她伸手触及尸体时,就会生出一种恐惧。 可现在,她很自然的伸出手,握住阿韶那残缺不全的手。 她不会怕阿韶,阿韶是不会伤害她的。然后一缕酸涩在谢冰柔眼睛里翻滚,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哭得没有声音。 谢冰柔啊谢冰柔,其实你是个自负的女娘,以为能看穿别人的心思,故而不免有些自命不凡。你以为你能看透自己的妹妹,拿捏不怀好意的兄嫂,又或者能轻易看穿沈婉兰那些伎俩,于是你很了不得? 可这些也不过些个小伎俩,这些小聪明并没什么了不起! 如今阿韶死了,她才发现自己很虚弱。她那样自负时,是因为阿韶一直在照拂自己。 为什么从两年前开始,自己便不肯勘验尸体了呢?是被吓住了吗? 可除了被吓住了,还因为她有别的选择。 谢冰柔慢慢的剖开自己,看透自己。 她那时候除了被吓着了,还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贵女女娘,她原本不必如此担惊受怕。其实她一直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断狱验尸也不过是一种兴趣爱好,她随时可以做个安然无忧的谢五娘子。 可她既要做个安宁富贵的谢五娘子,也不肯当真跟其他女娘一样规行矩步,更不甘心归于平庸。她总要彰显自己跟其他女娘不同,要显露自己与旁人差别。 于是阿韶就寄托了她的那些叛逆,替她验尸。 泪水滑过她面颊,滴落于手背之上,发出吧嗒声音。 谢冰柔黑色眼睛里也被灯火映出了些温柔,灯火轻轻摇曳,似眼波乱颤。 这么些年,是阿韶包容她的懦弱与矛盾,包容她的既要且要。 可是阿韶现在已经不在了。 谢冰柔泪流得更多。 阿韶,阿韶,你为什么跟了我这么个任性且贪心的女娘? 阿韶是很好很好的。 可我只怕自己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握着阿韶的手,死去女娘的血就染在了谢冰柔的手掌心。 谢冰柔手指沾了一点,然后按在自己眉心。 死人殷红的血点在她雪白的额头,而她心里也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自己定是会寻出凶手。 她心里静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呼吸一口气。 接着她心里补充,无论这个凶手是谁! 那念头很坚定。 她面上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可却有一种温柔的坚定之色。。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谢冰柔和一个死人。可与死人之诺,却是真心实意的。 过来一会儿,谢冰柔才放开阿韶的手掌。 她擦干净自己手掌上血污,又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接着她打开箱子,戴上自制的手套和口罩,这一连串动作娴熟而麻利。 时隔两年之后,谢冰柔亦开始亲手验尸。
第027章 027 谢冰柔摒弃了伤心, 认真审视阿韶的身躯。阿韶尸体惨不忍睹,亦有这桩连环凶案的一切特征。 谢冰柔粗粗一看,阿韶腹部被横向剖开,并且头发被割了一缕, 除此之外, 阿韶手指头也残缺不全。 她褪下阿韶鞋子, 阿韶鞋底泥土夹杂一些杏花花瓣。这也不足为奇,梧侯府内本就有几颗杏树, 花落于地,就容易踩下花瓣。 阿韶死后移尸的可能性不大, 凶手当真是在梧侯府内动手, 可见非富即贵, 又极大可能是客人之一,难怪会闹得人心惶惶。 不知为何,一开始谢冰柔便觉得阿韶尸首有些别扭。 她凝视一会儿, 阿韶惨烈的死状极具冲击力,终于使得谢冰柔忍不住别过头去。待她呼吸几口气,这般缓过劲儿来,方才重新用审视目光看阿韶尸体。 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甚至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可意志控制了谢冰柔身躯, 使得谢冰柔牢牢站住。 等谢冰柔冷静一会儿,她也分辨出自己内心疑窦。 前两名死者皆是被割喉而死, 那似乎是凶手一种习惯性的杀人手法。对方切开死者颈部, 使得大量鲜血喷溅而出, 令周遭身躯沾染血污。 谢冰柔还模拟了一下凶手的杀人动作,凶手一只手捂住了死者的面颊, 防止死者呼叫出声,用另一只手进行行凶。 她手盖在阿韶面颊上,假装自己手握利刃,比划过受害者脖子。 生死关头,死者必定是会挣扎,所以死去的邓妙卿面颊上有手指掐过的瘀伤和指印。 但谢冰柔移开手掌,发现阿韶面颊之上并无掐痕。 阿韶颈部确实是有割伤,但出血量较少,而颈部大动脉一旦是在生前所割,必定会有大量喷溅血液,染满半个身躯也是很常见。 阿韶的死因并不是割喉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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