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田淑真眼波流转,倒并未告辞,反而说道:“臣女听说近日里皇后对谢女史颇为恩宠,还将新进贡的暖玉舒肌膏赐了她一盒。听说,是瞧着元家大郎面子,我看好事也是将近了。” 田淑真满面欢欣之色,说到了这儿,她甚至还笑了笑,浮起了两个浅浅梨涡。 单看那模样,倒有几分替人真心欢喜的喜气。 不过田淑真接下来便说道:“从前听闻元家大郎与小卫侯不和,如今瞧来不过是些无聊之辈嚼舌根。眼见这好事近了,听闻谢五娘子在小卫侯跟前仍十分受倚重,足见元家大郎和小卫侯并没有什么不和。” 田淑真说话和气,言语里都是称赞意思。但她话语里弦外之音却是绵里藏针。 从前昭华公主也相过谢冰柔,那时昭华公主便断出谢冰柔名大于实,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倚重身边婢子阿韶。 未曾想卫玄却啪啪打脸,将昭华公主言语里轻鄙过的谢冰柔请来宫中做事。 而如今听闻谢冰柔都要许婚元璧了,却仍在卫玄跟前混得风生水起,分明是既要且要。 这一个人做人,又怎么能既要且要? 昭华公主面色顿时冷了冷,她再抬头时,眉宇间也添了点儿对田淑真的冷淡。 听闻田淑真对元璧有些心思,如今却在自己跟前挑唆,显然是有意为之。 她不喜欢田淑真这些小心思,更不喜手底下人把自己当枪使。 故而昭华公主面颊上也不觉泛起淡淡凉意:“淑真,这些日子你也乏了,便休息几日,不必再替我操持开府事宜。” 田淑真轻轻应了一声是。 然后田淑真方才告退。 这样退下去时,田淑真面颊不觉透出了几分幽色。 她知自己本不应该如此,这版心思太多,未免会使得自己失了上意。然而如今听闻元璧有意娶谢冰柔,田淑真也难咽下这口气。 旁人皆知自己心里仰慕元璧,当初擢选女官,那李葭不也是知晓这些,故而在自己跟前挑唆? 她不介意元璧和别的女娘说说笑笑,甚至生出什么情爱心思,可元璧是元家嫡子,她一直以为元璧婚事要元家上下首肯,要元后点头的。 这联姻之事哪里有什么情爱,无非是合适。可如今元后待谢冰柔如此亲厚,却也好似打了田淑真一巴掌。 所以她方才在昭华公主跟前说那些话。她知公主聪慧,必然能窥出自己有意挑拨,而自己也因此失了个攒资历的好差使。 可田淑真明知后果,也是刻意为之。人心总是很奇怪,她不信昭华公主不介意。 这时她又见到了谢冰柔。 谢冰柔不是一个人,而是与萧芳枝一道并肩而行,且有说有笑。 田淑真倒是微微一愕,心忖谢冰柔什么时候和萧芳枝这般要好了? 她和谢冰柔、萧芳枝一并选入宫中做女官。自己和萧芳枝在皇后跟前做事,至于谢冰柔则被送去辟曹,替卫玄做事。 若论起来,应该自己跟萧芳枝更亲近,但现在萧芳枝却和谢冰柔有说有笑。 谢五娘子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缘? 她见着谢冰柔,面色也和气,还跟谢冰柔打了招呼。 之前她在昭华公主跟前那般言语,如今面色却和气起来。田淑真倒也并不觉得虚伪,她只是不大习惯人前跟人扯头花。 这面子上和善也是田淑真一种本能。再者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谢冰柔本便态度暧昧,左右逢源。 如此和善打过招呼,田淑真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她一直循规蹈矩,可是她忽而想见见元璧,和元璧说说话。 她心念转动,生出想见元璧这个念头时,她便知晓自己可以有这个机会。她父亲是郎中令,于是田淑真在宫中也有一些人脉。 只不过田淑真从前恭顺谨慎,从没有如此而已。 她也不是跟元璧讨情,而是想要搏一搏。自己起这个心思已久,皇后娘娘不是不知晓,不也挑了自己做女官,就近伺候? 阿父是郎中令,又得皇后陛下信任,在宫中多有根基人脉。她知皇后筹谋给自家子侄选官,章爵什么的都是虚的,元后想提拔始终便是元璧。 等阿父退下来,便是元璧顶上去,自己又嫁给元璧为妻,于是元璧顺理成章便能接手阿父亲故下属。 故而田淑真原本并不如何在意元璧是否对那谢五娘子有心思。在这些个纠葛利益跟前,儿女情长又有什么意思? 谁曾想元后却对谢冰柔很和善,那田家又如何自处。 皇后既有心为元家谋这个位置,便不会让田氏子孙替之。那么自己嫁给元璧,也是对田氏子孙前程一种筹谋,她也只能选元璧。 否则阿父一走,便是人走茶凉,又没个姻亲关系在。田氏后辈在宫里当差的便少了一分依仗。 田淑真念及元璧,倒也不仅仅是争风吃醋,且也是担心元后对田氏是否信任不再。 田淑真心下颇为忐忑,她也忽而想问一问,元璧究竟是有何打算。 元璧是宫中卫士令,平日里活动范围在司马门与殿门之间的殿中,甚少能入皇室成员起居活动的禁中。 田淑真今日出宫,却没有立刻离去。她出了殿门,却没有直奔司马门。她有个族兄田睿也在宫中谋事,便带着田淑真去见元璧。 元璧大约也未曾想到田淑真会来,面色不免有些诧异。 田睿早早知机离开,田淑真面颊也浮起来一层红晕。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如今却不免有些磕巴:“元公子,听闻你欲娶谢家五娘子。” 她在禁中胡乱走动,又问出这样的话,谁都瞧出田淑真有些异样的心思。 但元璧仿佛看不出来 ,又或者他纵然能看出来,也不肯多花心思在田淑真身上。 元璧容貌是英俊的,可他眉宇间却浮起来淡淡不耐。 他淡淡说道:“这与你有何相干。” 田淑真如遭雷击,双颊蓦然褪去血色。 元璧容貌和善,田淑真亲眼见着他对昭华公主和气宽容。然而她并不是昭华公主,于是这份温柔体贴也落不到田淑真身上。 她忽而发现,也许自己认识的元公子是个极冷酷的人。 就好似如今,田淑真面颊发白,眼眶却微微发红。她这么一副模样,元璧却并没有理睬,与她擦肩而过。 谢冰柔当然并不知晓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倘若她知晓,亦只会觉得这是田淑真的幸运之处。 元璧对田淑真并没有什么兴趣,可能田淑真不知晓自己有多走运。 此刻她身边的萧芳枝大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也不免提及些元家之事。 她说道:“听闻元家那位原配夫人早死,如今这位元夫人不过是续娶。虽是填房,新娶的周氏据说也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对元家大郎也是不错,这兄弟之间也算和睦。元家规矩虽然多了些,可也省心省事。” 谢冰柔也只轻轻嗯了一声。萧芳枝这些话显然不过是些场面话,这些高门大户哪个不是看上去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可内里是什么样子,谁又能清楚? 元斐是填房所出,人前看着跟元璧没什么不和睦,可也没什么亲近处。 不过萧芳枝那些话不过是抛砖引玉,她继续说道:“可后来的元夫人再好,也及不上亲生母亲,想来元公子这些年也颇为寂寞。若成亲娶妻,说不得能慰心几分。” “也是,当年那位元夫人是一等一的温柔贤惠,那等品貌出挑,旁人如何能及?只可惜美人福薄,死得也早。据说是和宫里贵人置气,被剪了头发,然后人便没了。” 说到此处,萧芳枝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副十分惋惜样子。 可谢冰柔蓦然打了个激灵。 这个故事她在元璧那处听到了半截,彼时元璧说是自己母亲遭人嫉恨,所以被剪了头发。 可是萧芳枝今日却更明确说,那剪了贺氏头发的是宫里一位贵人? 又是什么样贵人能羞辱元家嫡妻,乃至于使其羞愤自尽? 那这个贵人名字也呼之欲出。 谢冰柔便想到了京城里的连环凶杀案,死去女娘除了阿韶皆被割去一缕头发,难道当真是一桩巧合? 谢济怀在薛家搜出若干证物,有女郎沾血的衣物,还有女子微腐的手指。 可有两样证物,却并没有在薛家寻觅到。 一者是死者被割下秀发,二者是凶徒杀人的兵器。 薛留良为人薄情,性情软弱,但他并不是杀人的凶手。 也许割下来秀发方才是凶徒真正的收藏品,他自然不舍得留给别人。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也行至谢冰柔跟前,只说小卫侯唤她去。 谢冰柔本来轮休,却被卫玄特意招入宫。她的工作余暇时间竟变成了随传随到,使得这桩差事变成苦差事。 不过谢冰柔这些想法不过说不合时宜的穿越女想法。更不必提使唤她的还是卫玄这样的人物。 就如此刻站在一旁的萧芳枝,萧芳枝就对谢冰柔一脸惊叹羡慕模样,大约是想不到卫玄对谢冰柔这般倚重。 谢冰柔一个女娘,被卫玄如此使唤,竟有几分光宗耀祖的调调。 萧芳枝甚至还忍不住琢磨,卫玄请谢冰柔入辟曹做事也罢了,等入了宫,还特意让个内侍来催促,竟似离不开这个谢五娘子了。 谢冰柔向萧芳枝告了辞,便与内侍一并前去。 萧芳枝眼角余光一瞥,见着走廊有个宫娥探头探脑,人家面颊上尽数是纠结之色。 那宫娥虽是纠结,却并未向前。不过萧芳枝也认出对方是昭华公主身边的人,萧芳枝也猜到了什么,蓦然笑了笑。 昭华公主自幼受宠,如今又领了元后旨意开府,恩宠一时无双,好不羡煞旁人。 只不过这样矜贵的公主,大约也是有些不如意处。 萧芳枝善于认人,那婢子果真是昭华公主身边的宫婢冬蕊。 眼见卫玄相请,冬蕊也不敢造次,只如此回禀。 昭华公主倒也并没有怎样责怪,只挥挥手,使冬蕊退下。 然则昭华公主心尖却升起一缕发酸恼意。 她想起当初自己点评谢冰柔,确实是觉得谢冰柔名不副实。谢冰柔衣衫整洁,看着不喜沾染那些血腥脏污。 卫玄也听到自己点评,却仍将谢冰柔纳为己用,全然不顾自己颜面。 宫中有女娘心里嫉妒,刻意施展博弈之术,将这桩事闹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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