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等待他的教诲,呼吸都不由得放平了,谁知隔了良久,李三顺才说了一句话,“这水烟抽起来确实没有旱烟有劲。” 显金:…… 品评这种害人的玩意儿,就不要露出这么高深的表情了吧! 李三顺重重吸一口,过了肺后,惬意地拍拍显金狗头,“赵管事比我还倔,脾气也坏,性格古板,非常难说话。 “但是——” 李三顺一个转折,叹了口气,“赵德正是个真的爱做纸,先头拜的师傅学的是桑皮纸,后来娶个媳妇,他是孤儿自然跟着媳妇回了岳丈家头,也就是咱们宣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宣城桑皮纸做不了也卖不动,他便从头学起做宣纸的技艺……这人做纸不错,脑子也活,陈家从泾县到宣城时,已有恒记、白记两方夹击,他愣是靠色宣打出了名头,帮陈记在宣城定了下来……” “不倔的人做不了纸,得过且过做出来的纸就又散又软,纸品如人品,你若机会去宣城,倒也可会会他。” 机会这不是来了吗? 显金特意将桑皮纸作坊搁在最后面会,一是显重视,二是她不能露怯。 显金翻出乔山长送给她的好几本制纸的古籍,重新翻阅,书则一读新,读读新,每次重读总有全新悟解——隋以后,建大魏,纸以宣为贵,川纸、晋纸、东都纸并立,自生宣始,至熟宣,有贡笺、有棉料,又有白笺、洒金笺、五色粉笺、金花五色笺等等,宣纸的发展一直在路上。 既然在路上,又何谈她不尊重这门手艺? 显金低垂了眼眸,“在您出道做纸之前,似乎也并无色宣出世?您是革新,我出描红本、手帐册子、做灯笼也是革新,咱们的目标一致,近是为卖纸,远则是让更多人知道咱们宣城的宣纸,您这样的评语,未免太过——” 显金顿了顿。 “偏见。” 赵德正被显金哽住。 显金抬头,“您对我有意见,究竟是因为我在做纸卖纸上耍花招?还是只因为我是个姑娘?” 赵德正没想到显金问得这么明白——说实话,今天第一次初见,赵德正对这个年轻的突然来临的、代替陈老五的新掌柜,印象挺好的。 咳咳,倒不是因为这姑娘没事就夸他两下。 只是因为这姑娘说话做事自有旋律,不为他者轻易改旋易章。 作为名列前茅的倔驴,同类秉性相投,他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挺舒服的。 更何况,老李头都点了头盖了章的人,他其实也相信。 但是—— 这姑娘,是个姑娘啊! 是女的! 还是个年轻的女的! 不是他有偏见! 只是这女的就不行啊! 洒扫除垢,女的可以;这做纸卖纸…… 赵德正当即反驳道,“偏见?!什么偏见?你一个纸业铺子的掌柜,你会认原料、会摸纸品、会算账……可你会上手做纸吗?会捞纸吗?论你说得个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你这一点立不住,就是个零!” 零……零个屁啊…… ——“我真服了”显金综艺脸·JPG。 零? 她是壹。 铁壹。 扛着灭火器去GAY吧救火那种铁壹,行不? 显金挠挠脸,有些无奈地反问,“陈五老爷可会捞纸?” 赵德正一滞,面红脖子粗地大声嚷,“你总不要和差的比!五老爷再次,也是能捞出还不错的素白笺的!” 虽说一刀里,至少一半不合格。 宣纸不合格的定义十分亮堂,照在阳光下,看每一寸纸透过的光是否一致,摸起来是否坚韧绵延。 但是……人家至少会啊! 陈五老爷自小就在洗皮、蒸皮、舂皮的棚户里长大,就算不精通,但也是会的啊! 显金点点头,“意思是,只要我会捞纸,能捞出不错的白笺出来,我在这儿就能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赵管事对照着做,是这样吗?” 赵管事迟疑地看了眼显金身后的李三顺。 李三顺默默地将目光移开。 赵管事病急乱投医地看向并不是很熟悉、但有所耳闻的高师傅。 高师傅正握着陈记特制的竹帘杆子,一边嘿嘿傻笑当作掩护假象,一边脑子转得飞快地偷师学艺——你陈家的斗争,关他供应链下游的小曹村什么事呀!开玩笑,这每家每户的造纸技都是机密,他好不容易被带着进了陈记的作坊,怎么可能脑子空空而归嘛! 赵管事瘪瘪嘴,没有接收到任何有效信息,只能顺着显金的话往上爬,“是!你要做我赵德正的主,你就得有本事!否则我赵德正换一个东家,也不是甚难事!” 想起什么又道,急匆匆地,“不过,得尽快!你若去学个三五年再来跟我说道,我也没时间等你。” 显金了然颔首,“不要三五年,十日后,绩溪作坊,您来,我去,我掌帘做四尺宣,可行?”
第186章 一起集训 李三顺低着头没说话。 一旁的高师傅倒是偷偷拿眼觑了眼显金,正好看到衣袖口子露出来的那双精瘦纤长的手——这小丫头算账做生意是把好手,可捞纸做纸,可不能是靠临阵磨枪就能成的。 捞纸是制宣纸一百零八道工序里最辛苦也最难的一道,一帘水深、二帘水浅,一帘水没身、二帘水破心,且还是掌帘,如若跟着李三顺,当个副手,还能有四五分成功的机会,但一旦自己掌帘,如何卡槽、上帘床、夹帘尺,绝非纸上谈兵啊。 十天,能行吗? 赵德正看这小姑娘面色平静但神容昂然的模样,内心竟升起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悔意——这万一不行,这小姑娘岂不是要被狠狠打脸了? 嗯……说实话,这小丫头也算不错的了。 至少,单从感观上讲,就比那时时刻刻笑嘻嘻但有功是他的、有祸大家担的陈老五,可坦荡了不少…… 显金真答应下来,赵德正尬在原地,伸手挠挠后脑勺。 赵德正想开口说点啥,却见显金已带着人走出了桑皮纸作坊。 显金人一走,刚刚不见踪影的南小瓜朋友伸了个脑袋出来,“哎呀!怎么走了呀!我刚去巷子口买了两只南瓜饼!” 转头看自家赵管事还在原地,南小瓜立刻把两只南瓜饼塞进嘴里,囫囵吞下,瞪圆眼睛,“哎呀!您还在这儿呀!我刚吃完!“ 赵管事:…… 他知道,他亲眼看见了这出惨剧。 南小瓜当下低头就要跑,在原地踟蹰片刻,对未来女掌柜的好感突破了对赵管事有名无实的惧怕,张嘴就整顿职场,“您着实不该因她是姑娘看轻人家!人戏文里叱咤风云的百安大长公主也是姑娘,怎得就打得了鞑靼、驱得了倭贼!“ 赵管事背手低头,走了两步,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姑娘,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见过大市面! 就算进过学堂,就算看得懂那些金贵书,就算会提笔写两句酸文,也不代表她懂纸! 不懂纸的东家,就是个外行! 外行带内行,注定完蛋! 上面人嘴巴一张,底下人干死干活,最后全都打倒重来也不是没有过——那陈老五好歹是造纸世家出身的,他懂制宣纸不易,懂得这一百零八道工序孰轻孰重、孰急孰缓! 这丫头不过是在李三顺的调教下,背过两页常识,干一年两年可以,大家伙只见烈火烹油,不见火下虚空;若是这丫头凡事太过天马行空,吃苦受累的就是下面人!赚不到钱,受穷挨饿的就是伙计们! 为何桑皮纸作坊,十八个伙计,二十年,一个没换,一个没走? 不就是因为一则他手上功夫厉害,镇得住场子;二则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伙计有多苦——桑皮纸作坊在隆冬腊月会花一笔银子给伙计们买炭火、买生姜、买猪油,因为捞纸时整个小臂胳膊要浸入池子里,一天捞上三两池子,没几天手上就会长满冻疮;在三伏暑天,也会给伙计们窖上瓜果、备上绿豆汤、温水掺盐和糖当作饮子,因为在焙房不能开窗,烘纸时不可见风,且焙板比高热的人体温还烫…… 这些都是小事,但当管事和掌柜的,必须要做! 人,匠人,才是宣纸的命! 一个小姑娘,没做过纸,没吃过苦头,没把一百零八道工序走完,她真的能懂吗! 赵管事抿了抿嘴角,双手背在腰后,因常年靠在砖混水槽旁腰部作支点使大劲,如今腰杆每逢阴雨天都阴痛得厉害,赵管事一夜未得好眠,眼圈发青,伸手再打一把南小瓜的前额,“我不是看轻姑娘!只是姑娘大多都没定性又娇气……” 南小瓜嘟囔一声,“论起没定性和娇气,陈五老爷,也不遑多让……偏见就是偏见,说再多也是偏见……” 赵管事一巴掌打到南小瓜肩上,“不许再去学堂躲墙角听课了!学到点词儿就乱用!什么黄什么壤!咱做纸的,关种庄稼什么事儿!” 南小瓜默默翻了个白眼:顶头上司没文化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显金战书接下,自然要花功夫准备。 正巧卷王钟大娘的集训营进展到实操环节,显金便跟着一块集训。 显金一上手,高师傅的面色就变了,凑拢李三顺轻声问,“贺掌柜练过?“ 李三顺目不转睛地看显金的手上动作,“快了!力气要重!整个胳膊没下去!你是怕水里有蛇,还是怕这水吃人呀!”一边分出神来随意回答高师傅的问题,“知道我们家三爷吧?“ 高师傅连连点头,“知道知道,那个不着调的二世祖!” 对这个评价,李三顺表示高度认可,点点头,“就那二世祖都被这丫头逼得每一旬至少来作坊上七天工——对自家老爹尚且如此,我们家金姐儿向来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除却月终算账、清仓,这丫头都在作坊里,每一道工序都是亲自上手做过的。“ 高师傅哑然,愣了愣,“她……她能做来?” 李三顺奇怪地看了眼高师傅,莫名其妙发问,“你聪明还是我们家金姐儿聪明?” 高师傅悲愤:这是一个重量级吗! 李三顺转过头去,拿目光继续细抠显金动作,“你都做得来,金姐儿肯学,她凭啥做不来?” 高师傅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于是愉快地接受了李三顺这个回答。 李三顺看了看显金的手上动作,仅仅抿了嘴角,没说后一句话:但是,匠人的时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脑子的灵光,而给显金的时间太短,这让比试充满了不确定。 集训过程中,显金在绩溪作坊建的那七八个砖混大水槽起了作用,二十人四人一组,分作五组,二人一队,内分两队进行积分制PK赛捞纸——这是钟大娘设置的第一个淘汰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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