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乔徽摇摇头,“没,我让他跟着你,就是你的人,就要对你忠诚。送完最后一封信后,我就叫他不用跟我通报你的行动了。” 乔徽余光瞥见显金一口一瓣肉,吃得很果断,便又伸手去够橘子,不再慢条斯理,低头加快了手上剥橘子的速度,“我又不是死变态,时时刻刻监控你的行踪干啥?” 显金笑着点头,“也是这个理。”又说,“这事儿完结了,就请海星小哥回去吧,我一个小商人可用不着这么厉害的贴身保镖。” 乔徽快速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显金,又将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把他给你,就是你的人,就必须对你忠诚。那孩子是海盗船上年纪最小的,出生就摸刀,睁眼就杀人,跟在你身边过几年安稳日子,你看准机会就把他嫁了吧。” 也行。 显金不再拒绝,笑道,“那我把这小伙儿送去读书得了,他字儿写得不错,人也白净,搞不好以后还能当个账房。” 少女的笑颜近在咫尺,弯弯的细细的眉眼、小巧的挺直的鼻梁、嫣红的饱满的唇珠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乔徽有一瞬的失神,在海上训练出来的强大的自制力叫他快速纠正过来,神色如常地将话绕回最初,“怎么出来得不够体面?见血了?还是杀人了?” 显金便将陈敷如何断了一条腿、陈三郎怎么和她彻夜长谈一整夜、瞿老夫人怎么清晨大早起来捉奸拿双……尽数说了。 乔徽眉目未动,剥橘子的手却停了停。 心里有一长串脏话想骂。 相信他,从海盗堆里杀出来,又在行伍里滚了一大圈,比他杀人技练得更好的是——国骂的功夫。 瞿老夫人该死。 乔徽低低垂首,找到一个恰好的角度遮挡住他布满戾气的眼睛,“之后呢?就这么算了?” 显金一愣,随即正色道,“不!我准备找个晚上偷偷潜入陈家的祖坟,把陈老太爷的棺材撬出来,放一把火给他烧球了!再把骨灰扬到龙川溪去,叫陈家尝尝我废物花瓶的厉害!” 乔徽缓缓抬起头,在额头上缓缓打出一个“?” 玩得这么狠? 显金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方缓和了语调,眉目平和,“不算了还能怎么办?报官把她抓起来?” “我的目的全都达到,也带着爹出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她瞿老太太喜欢把事情做绝,而我是商人,我喜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当然,最好是不相见。
第299章 橘子经络 乔徽把显金的想法在脑子里炒了炒,味道并非浓油赤酱,与女孩白皙坚韧的样子十分契合,像一锅清雅漂亮的庵笃鲜。 乔徽又递了个只橘子过来,显金给乔徽表演了一个节目——两口一个大橘子。 显金吃得双颊鼓包,眉飞色舞,“……等我除了服,我再给你表演三口一只猪。” 后世每年除夕,她的保留节目:食欲旺盛常常象征着生命力旺盛,故而每年过年,只要她不在医院,暴发户老爹就会烤上一只乳猪,以真挚又热烈的眼神盯着她鼓励她吃多多、多多吃、吃吃多。 这么多年,显金从十口一头猪,练习到三口一头猪,在预备将这项技能提档升级、持续精进之时,猪猪之神看不下去了,把她收走了。 显金认真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说笑话。 乔徽:…… 庵什么笃什么鲜。 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三口一头猪的蟑螂精。 “那之后预备怎么办呢?”乔徽把果盘里的最后一个橘子剥完,暗自决定以后过年绝不把显金和橘子放在一屋,“就窝在这里归隐田园?” 显金双脚翘到脚踏上,双手抱在后脑勺,身形放松地往后一倒,“还预备做纸,六七个伙计都有做纸的功夫,原料和人力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找好地方把摊子铺开,再慢慢做下去就行了。” 显金顿了顿,“但也得等过完年看看机会,寒冬腊月想做事也艰难,还不如开了春再慢慢筹谋。” 乔徽颔首,“开春之后,运河化冻,或许机会会多起来。” 宣城处在南北交界,河流是甜豆花派,南派的龙川溪一般不太冻结。 显金有些没听懂。 挠挠头,姑且把乔徽这话当作她顺利进军北直隶的祝愿,“你们呢?乔师还回来吗?这次上京还顺利吗?宝珠一直在淮安府表舅家,我都预备去接她了……” 这些回答,涉及朝堂。 乔徽思考片刻后,选择以一种既不泄密又能全部回答的说法,“爹上京是为了修撰律法,律法一事百年严苛,他可能会长期在京师旅居,但也有可能年后会因公南下,宝珠过一段时间或许也会上京。” 显金吃橘子的速度慢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方缓缓道,“也好,宝珠跟着乔山长,自是比跟着我要强……乔师隐世埋没多年,如今正当年,自也要一展拳脚……” 古代山高水长,有时分隔两地,要很久很久才能见一次面。 显金有些怅然,低低垂了垂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乔徽躺在摇摇椅里,精准地抓住了显金的神色,眉宇间有一丝雀跃,“你想与乔家……更亲近一些吗?” 显金愣了愣,“乔师儒雅,宝珠可爱,相处四五年,我们一向都很亲近呀。” 乔徽目光灼灼,“不,不,是……更!想要‘更’亲近一些吗?” 显金:? “怎么更?住到你家去?”显金莫名其妙。 乔徽张口便道,“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挑了挑眉,“吃穿嚼用不要你的,但你那三口一只猪,你得自己想办法——吓人又吓猪!” 显金:…… 神经病啊! 十句话,八句都飘着! 显金默默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拉拉杂杂又扯了好些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乔徽靠着摇椅,显金靠着窗框,也不是说啥正事,东拉西扯的,既说乔山长入京的住所,也说显金送给陈敷的小猫打烂了三个花瓶。 每当一个话题结束,乔徽总能适时补充进入另一个话题。 不知不觉间,窗棂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下雨了。”显金转头看,“中午张妈妈看天说晚上有雨,我还跟她赌了五文钱。” 乔徽长腿虚搭,“顶天一个时辰,这雨就得停。” 深秋初冬的雨带着蛮横的凉意,大颗大颗地砸在屋檐上,跟珠链子似的,一片瓦一条线装饰着深夜的乡野小院。 显金笑道,“我信你,我可不跟你赌。” 挠挠的,挠在乔徽胸口的痒痒肉上。 “只是这雨下得大,我那马吃饱了豆子,跑起泥路怕是费劲。”乔徽道。 显金蹙眉,“那就在这儿住啊——雨这么大,别说马,你走起来不也费劲?纯属疲劳驾马。正好,爹住的正院,张妈妈前几天才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你要不嫌弃就去东厢住。” 乔徽的嘴角动了动,很想笑,搏力之间,继续在嘴巴上画波浪线。 显金送乔徽去东厢房。 小院小得很,走过拐角,就到了。 乔徽活动活动肩胛骨,状似不经意,“前些日子,二郎好像从应天府回来了?是因为你要与陈家义绝一事?” 显金把东厢房的门打开,这么晚了,张妈妈早就睡了,显金自己打开柜门在里面拿被褥床罩。 乔徽自然地伸手去接。 两个人四只手,合作铺床。 显金听乔徽这个问题,想了想方温声道,“也算是为了这件事吧。” 乔徽等着显金后语。 显金把被褥的其中一角递给乔徽。 乔徽伸手掖在垫子下面。 “二郎是个好人。”显金声音平和,埋头专心掖被子,“待家人好,待朋友好,唯独苛责自身,生怕担子不够重、前路不够陡,你们二人是好友,你若有心,也可时常劝慰一二。” 乔徽的眸子亮亮的。 第三次了。 这是他,确认的第三遍。 事不过三。 对不住了兄弟。 显金一扭头,便见乔徽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吓得猛拍胸口,“吓死人了!还以为黄鼠狼在瞅我呢!” 乔徽一笑,露出白花花的六颗牙齿和挺起的胸膛。 显金探身拍了拍新打的棉花被子,又将被罩牵扯铺平,“快睡吧!呲着个大牙,更像黄鼠狼了!” 一夜秋雨叮咚响。 晚上橘子吃多了,显金起夜有些频繁,迷迷糊糊地听窗外好像没有雨声了,再一看更漏,果然这雨只下了一个时辰左右。 显金揉揉眼。 乔徽和张妈妈联合去主持天气预报得了。 显金脑子晕晕乎乎地想,路过西厢正堂,迷蒙中见桌子上还散落着没来得及收拾的橘子残骸。 显金伸手收拾,收拾到乔徽处,不由愣了愣。 好大一堆白花花的橘子经络…… 乔徽连橘子瓣儿上的白色经络都帮她理下来了??
第300章 木榫慕你 显金以为乔徽第二日就走,谁知他舒舒坦坦地呆着,一连住了七八天。 和周二狗、郑大郑二凑一堆,早上脱了衣服带着晨跑,还教这几个人练石锁、抬杠子,两天就混得周二狗和郑大郑二一口一个甜滋滋的“乔大哥”“大哥”“老大”。 显金:…… 大,大你妹。 乔徽跟她一样大,比周二狗还小两岁! 难得天晴,乔徽张罗着带上周二狗上山砍柴火、下河摸石头,挑了好几担黄泥到小院来,和水泥、砌砖瓦、垒石板,灰头土脸地给正院、东厢西厢都搭上了火炕。 “……你这风水好,前河后山,坐北朝南,冬天的风雪往里钻,不搭灶床取暖,等进了腊月,冻不死你。” 深秋,便是天晴,说话间也吐白气。 乔徽带着男人做活,穿得又短又薄,环视一圈小院,目光很嫌弃,“……围栏那么点点高,床那么点点矮,墙那么点点薄,跟过家家似的,春秋夏都好过,这马上进一九二九,你不冷啊?” 显金不冷,天天八段锦,早把身子骨练出来了,冬天连暖炉都不要,自己就是小太阳。 命途多舛脆皮老爹陈敷裹得像头粽子,耸肩搓手,一瘸一拐地怂在屋檐下,一出来就看到三四个精壮男子一手扛沙袋、一手拿铁锹的画面。 “冷!这里比城里可冷多了!得加火炕!”陈敷搓手手,扬声冲乔徽,“乔大公子,谢谢啊!” 声音低下来,向自家闺女处靠了靠,“乔家公子不科考了,改行泥瓦匠了?” 显金:? “人家如今为朝廷里最厉害的贵人做事,之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显金加了一句,“熊知府跟我说的。” 陈敷咂舌,“那来我们这儿砌砖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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