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帅…… 今天,王三锁小姑娘的眼睛很忙。 一会儿瞪成“0”形,一会儿眯成“一”形,像出了故障的闪屏代码。 陈六老爷被热茶泼了一脸,面皮火辣辣的疼,茶汤挂在胡子上,瑟缩着一点也不敢动,就怕茶水顺着流进嘴里——掺了雷公藤的茶水,可是要人命的! 显金笑了笑,“……六老爷,您自己想想,您这样子要杀我,我要您几张纸,过分吗?” 那是几张纸的事儿吗? 如今天底下,还有谁,有一个算一个,安阳府福荣记、泾县宋记、宣城温家和王家……这几个顶尖做纸的,都做不出来八丈宣了。 做纸的老师傅,接二连三的作古,青黄不接,徒弟还没成熟,谁也挑不了这个大梁。 他们做不出,可官宦富贵人家还是想要啊! 特别是越没有,就越想要。 他听说,京师有位百安大长公主最喜长幅水墨,为投她意,许多画行愿意出一张纸一两金采买八丈宣…… 陈六老爷手从怀里掏了张绢子,哆哆嗦嗦把脸擦干净,“……我手上是有这两种纸,李老章做时,我各留了十张以期应急……” 十张? 你也不是这么扣扣搜搜的人啊! 显金指腹摸索茶盏边缘,站起身来,“八丈宣和六丈宣,分别两刀,你拿出来,我走人,咱们银货两讫,我就当从来没见过这个账本,你可回乡做富裕田舍翁颐养天年,过年节再见,你照旧是我的好六爷爷。” 爷你妈个头! 你当我爷爷好不好! 陈六老爷心里疯狂输出,面上却扯出一丝苦笑,“各两刀?我实在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那就没办法了。”显金拍了拍膝盖,抬下颌招呼,“锁儿,咱们走。”又回头冲陈六老爷笑道,“这本账册,你就拿着吧,进棺材的时候好垫脚。” 显金头也不回地往出走。 三—— 二—— 一—— 一般来说,“你不卖,我就走了”这种地下商场惯用花招按道理应该很管用才对啊。 “你等等!” 果然很管用。 显金露出微笑。 陈六老爷猛然站起身,“我给你!我给你四刀纸!” 陈六老爷咬牙切齿。 他总共才留了各三刀! 是他威逼利诱李老章每个月熬五六个大夜给他做的!做一刀,他就给李老章那要死的婆娘一根一两年的人参!李老章还对他感恩戴德,如再生父母般敬畏! 这种乡间里坝出来的,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有多值钱! 他们以为树皮做的东西,又不是啥金贵货,就算读书人讲究,也卖不起价——他们这群下里巴人,这辈子都不知道好纸多值钱!这辈子都不知道绝品值金值银,可受万人追捧! 陈六老爷咬碎一口黄牙,“老根儿!去库里拿两刀八丈、两刀六丈!” 再眼神像淬铁似的看向显金,“贺姑娘,您该告诉老朽,原版账册放哪儿了?” …… 水西大街,市集繁荣,摊贩来往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青城山院门口的小稻香初五开张,一锅炖羊肉加上茱萸、青椒、姜片、八角、茴香,再配上切得大块又有棱角的白萝卜,羊肉炖得耙烂,拿尖头筷子轻轻一拆便骨肉分离,热气从夹骨肉里冒出来。 乔徽吃一口羊肉,再啜一口金华酒,眯着眼“啧”一声,“……谢你这个守孝之人陪我出来喝酒吃肉。” 陈笺方饮一口茶水,笑了笑,“上回见是在南直隶考乡试,你考完后两眼昏花,你爹灌了你一壶盐糖水才缓过来。原以为下回再见是你我相约京师共赴会试……” 陈笺方低眉将后话吞下,摇了摇头,又饮一口茶水,转头看向窗外。 乌溪不结冰,岸边有积雪,行人来往走动,没一会儿便将积雪踏黑践污。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巷子口窜出,身后跟了三个人。 陈笺方眯了眯眼。 贺姑娘和陈六老爷搅在一起作甚? 乔徽顺着陈笺方的目光望过去,看清显金那张冬青脸,不觉磨牙,“这不是你们家那棵冬青,哦不,那位女账房吗?” 陈笺方目光未移,敷衍着点点头。 只见贺姑娘在人流密集处指了个地方,陈六老爷手一抬,后面那老仆就埋头苦挖,没一会儿就挖出一本四四方方的东西,好像是本书? 陈六老爷一把将那东西抢过转身便走,隔了一会儿,贺姑娘便带着一个比她更小的小丫头,一人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转身向老宅走。 过程行云流水,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交易? 陈笺方眉头蹙得更紧。 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不是前几夜他们夜探朱宅摸出来的账本? 她……在和陈六老爷做交易吗? 乔徽歪头也看着,隔了一会儿方重新埋头吃羊肉。 得嘞。 这姑娘可算是把六丈宣搞到手了。
第36章 洗白美化 显金这两日睡觉,都是枕着八丈宣睡的。 别人是高枕无忧,她是高八丈宣无忧,嗅着纸香做甜梦,睡得非常安稳——除了一刀纸的高度太高,导致她有点落枕。 落枕的结果是,第二天她歪脑袋看人,透露出几分嚣张不羁的气质。 故而,瞿老夫人用晌午时多看显金两眼,待放下碗筷,特招显金进正堂,预备开展一场筹备良久的面对面、心贴心思想教育。 这还是显金头一次踏入陈家老宅正堂。 四面见风,四个红漆拱柱顶上,木梁雕花,墙上皆裱有大小不一、种类各异的空白宣纸,堂上供奉着一卷泛黄却极具光泽的纸,纸张被一整块琉璃罩住铺平摆放珍藏。 显金歪着脖子看,那卷纸上星星点点、不规则的水渍,就像雨水滴落氤氲成的小黄斑。 这张旧黄纸被珍贵的琉璃罩郑重其事地罩着——小偷都不知道偷哪个。 瞿老夫人一抬头,却见显金歪脖子瞪眼注视堂屋上供着的金粟山藏经纸,姿态极度嚣张,神色非常不羁。 瞿老夫人心头哽了哽,好好个老实孩子,和陈敷那混账东西共事几天,这都学了些什么习气! 想起幼子二六不着调的傻样儿,兀地怜惜起显金小小年纪与傻子共事的不易,便颇为语重心长开了口,“……腊月二十八,你和老六那场官司,原是老六嘴巴发贱,你纯属无妄之灾……我心里都知道。” 下属缠斗,最忌讳上位者权责不分,一味和稀泥。 明面上不表态,但至少私底下该拉拢的心腹要拉拢,该打压的刺头要打压。 若不表明亲疏,时间久了心腹将变成心腹大患,刺头将发展成仙人掌,岂不是陷自己于腹背受敌、亲信全无之境地? 斜脑袋的显金装得老实如鹌鹑,待瞿老夫人说完话,才开口,“也不算无妄之灾。我们初来乍到便讹了他八百两银子,而后又使计叫他手下的那位朱管事打道回阴间,六老爷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看我不顺眼也十分应当。” 瞿二婶在旁咽了口口水,倒也不必把撕破脸皮说得如此直白…… 瞿老夫人滞了滞。 这些她当然都知道,显金一来玩了几手好牌,既架空了陈老六,还把长久挤压在泾县库房的存货以高价盘了出去,账面做平了,人情也做到了。 现在满泾县提起清算陈老六债务的那位小小姑娘贺账房,谁不赞一句处事大气、心胸坦荡? 对显金所作所为,瞿老夫人是满意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推到显金跟前,“你身上带孝,金银不上身,我就给你融了个小金条,放在身上也踏实。” 领导发年终绩效了! 显金探着脑袋看。 黄金迷人眼,小小一坨,估摸着能有个一二两重,看上去非常可口——听说古代的黄金是软金,咬上去就是一个大牙印,现代的黄金都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比她的骨气都硬。 显金收回留恋的眼神,企图伸手去拿,奈何落枕太严重,胳膊肘跟着动不了,显金便努力正脑袋,却又因脖子太疼,那股拧着的筋又把脑袋甩回去了,甚至甩得更歪。 看在瞿老夫人眼里——对于金钱,这个小姑娘眼神不作一刻停留,甚至歪头闭眼,作出很是不屑的样子。 老太太不由在心头暗赞一声小姑娘年岁虽小,却很有几分不为富贵迷人眼的气度! 瞿老夫人把锦盒往前一推,语气愈加轻缓,“给你了,就是你的。” 又叹了口气,“六叔行事乖张,与他斗,不容易。” “陈家许多族老都写信给我,说老家的人因六叔一人作为对陈家、对陈记纸铺很有成见,叫我管一管。” 瞿老夫人双手杵拐杖,语气发沉,“我管?我怎么管?陈家一整个是我的吗?老三他爹走得早,几个辈分高的族老当初要吞陈记的作坊,是五叔六叔帮他哥哥和几个侄子保住了这份家业,就冲这份情意,六叔在泾县只要不是犯了伤天害理的大错,我都能容忍,都必须容忍——” “他犯了。” 显金眨了眨眼。 瞿老夫人扭头看向显金。 显金站在原处,表情没有变化,“李老章师傅的死,李二顺师傅的残疾都是他的手笔,朱管事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罪不至死,也是他为了保全自己牺牲掉的人命。甚至,咱们收购树皮、稻草的庄子上恶行熏天,庄头只知收钱,不知自己还是个人——我想,这也与陈六老爷驭下不严、处事不公有极大关联。” 这些是血债。 “还有他私自‘喂敌’,将李老章师傅的八丈宣辗转走私至安阳府,成全了安阳府福荣记皇商的名号。” 这些是大恨。 血债当用血来还,深仇大恨又该如何平息? 瞿老夫人瞳孔猛放再紧缩,不可置信。 她当然知道陈六老爷手脚不干净,可……可她以为只是一些小打小闹! “不……不可胡言乱语!”瞿老夫人身形前倾,压低声音。 显金闷了闷,歪着脑袋从怀里掏了一本与前两日如出一辙的账本递到瞿老夫人手上,“……朱管事记录的账本,上面一桩桩一件件记载得清清楚楚。您若不信……” “我证明,此事为真,这个账本也是真。” 游廊外,一个着月白长衫的身影快步而来。 陈笺方先拱手向瞿老夫人作揖,再转头神色复杂地瞥了眼显金——他原以为这个小姑娘挟天子以令诸侯,拿着账本已使陈六老爷就范,后一想可能性不大,甚至几乎没有,若这小姑娘有所图谋,早在随三叔来时便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 在等这个小姑娘的动作。 陈家不过一介小商贾,内外院之别不严,特别是这个姑娘还住在仆从的群居地,想打听什么十分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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