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头痛欲裂,却举目茫然。 宋白喜听闻老管事先头拉拉杂杂一番话,心里明白了个大概,知道与陈记关系莫大。 陈记和他们交手过两回了!
第一回 叫他们闷了三千刀珊瑚桃笺的暗亏,第二回叫那群永无出头之日的老童生颜面扫地,为首那个老童生与他私交甚好,指天骂地地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诅咒了许多次陈记那小娘生的…… 两次,宋记都没占到便宜! 宋白喜顿时矮三分,犹犹豫豫没说话,害怕一说话便被这老不死的支使出去当炮灰。 老管事闷了一口大气,强迫自己稳住颤颤发抖的手,沉声嘱托宋白喜,“……你收拾五十两的情,金银首饰也好,衣裳香袋也罢,今天白天买好,等晚上亲去陈记寻那贺掌柜……” 人穷志短,被陈记在后背抄了一手,由不得他们不下矮桩! 当务之急是让老高回来! 老管事哆哆嗦嗦地将手摁在柜台上,还想再说。 宋白喜却拍了木台,一把蹿起身来,“我不去!这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要去自己去!我拿着礼去送一小娘养的,以后还怎么读书!怎么出人头地!” 宋白喜咬牙切齿,“你个老不死的,这时候还玩心眼支我跳崖,怪道你儿子你孙子全都死在你前头!”
第74章 拿钱砸人(上)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宋白喜此言一出,老管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珠子,手指头战战巍巍地指向一直以来当作子侄看待的宋白喜,“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不过是宋记的伙计!我爹我爷爷看你可怜才捧着你、顺着你,还叫我让着你!你可别忘了谁是宋记真正的主人!” 老管事整颗头像被榔头捶爆,一股从胃底涌上喉头的恶心难以遏制,“噗”的一声,稀稀拉拉的黄白色呕吐物喷射到柜台上,偶有几滴甚至喷溅到旁边摞成一堆的纸张上。 老管事可惜地看了眼那刀纸,两眼一闭,终于笨重地砸到地上。 宋白喜惊呼一声,连忙扯起搭在柜台上的袖子! 可别沾上这老东西的秽物咧! *** 宋记老管事病重晕倒的消息不胫而走,董管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自然能随时掌握一手消息,双手交在腹间,带了点惋惜道,“……虽行为严厉、为人小气、目光短浅、先己后人……对宋记,他却是真正忠心。如今好歹捡回一条命,却躺在床上,左边身子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了。” 显金刚写完“论学”的第 三 章,洗了手,正拿起筷子吃饭,夹了块蒜蓉香菇,听到这消息,不免愣了愣,怔忡之后低头扒饭,饭在嘴里嚼,如同嚼蜡。 “给他请个大夫。” 显金把饭咽下,面上未显露出半分情绪。 听这形容,像是中了风。 老年人,大悲大喜后,身体底子差点的,原本就有心脑血管疾病的,很容易中风后偏瘫。 第一次中风最要紧,好好护理、精心照顾,养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可问题就是,宋记不管他了,又无子无孙了,只有个身体弱的老伴儿照料他,看医吃药多半舍不得钱财,这如何能照料好? “再送三十两银子过去。”显金几口刨完饭,利索交待,“都以陈家七叔祖的名义。” 这两算是一代人,同行多半有交集,以她的名头,估计宋家这老管事不会接受,甚至可能又被气一次,等会好心办坏事,反倒不美。 董管事点头称是。 显金再加了一句,“从我的账上走,不需公账划款。” 那这就纯属私人行为了。 董管事迟疑道,“这倒……没必要?”见显金神色淡淡的,心知这小姑娘表里如一,看着清清冷冷,内里确也是个极有主见、绝不轻易改弦易张,便也不再劝,只犹豫着问,“那……咱们还对宋记……” 还对宋记出手吗? 毕竟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把人家的老管事都气瘫了…… 董管事很有些犹豫。 显金诧异地看了董管事一眼,“……咱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宋家老管事瘫倒,正是他们少东家慌乱害怕的时候,良机稍纵即逝。” 董管事埋下头,隔了许久再应了声“是”,又对显金道,“……那我便将今晚小稻香的包间定下,等会亲去宋记走一趟,邀其少东家一叙。” 语声有些迟滞。 显金点点头,低头收拾碗筷。 里间花厅习《千字文》的声音渐起,正学到“笃初诚美,慎终宜令”,锁儿的声音洪亮又认真,显金抬起头认真听了半晌后方将头低下,重新铺开笔墨准备将“论学”写完。 董管事出去了,花厅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剩“刷刷刷”的写字声。 “扣扣扣” 一只骨节分明又白皙纤长的手,正轻叩显金桌面。 显金一抬头,撞进陈笺方探询又明亮的眼眸。 “与董叔吵嘴了?”陈笺方搬了一只小杌凳来,坐到显金对面。 多半是被听见了。 显金拿笔舔舔墨,抿抿唇,“也不算吵嘴,许是董叔觉得我心狠。” 陈笺方顺手将砚台推近,方便显金。 店子就那么点大,教课的花厅就在吃饭的围桌旁,里头的伙计听显金和董管事意见相左,皆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这让他听墙角听得更清楚。 这事儿吧……各有道理。 陈笺方轻言道,“董叔或许也不是埋怨你,只是年纪大的人待人待物总惯有三分余面,你想的是杀伐果断一刀切,董叔想的却是细水长流慢慢磨,也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显金沉声,“商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刀架在脖子上,慢慢磨就不疼了?成王败寇者也,若非宋记苛待匠人太过,我纵是千百万金也挖不动;若非宋记抄袭借鉴在先、侮辱背刺在后,陈宋两家仍是井水不犯河水,一起赚大钱。” “可惜率先招惹陈记的,一直是他们。” 先撩者贱。 不能因为他们败了,就觉得他们可怜。 显金声音很冷静,抬头看陈笺方,“笃初诚美,慎终宜令。为人做事,务必始终如一,要牢牢记住往哪走、走到哪——等此事终了,如董叔般聪明,自会想透彻。” 陈笺方原想安慰她,却发觉这个小姑娘,毋需任何人的安慰。 陈笺方下意识地向椅凳后背靠去,却在半路突然反应过来—— 现在坐着的这个杌凳,光秃秃的,没有靠山。 董管事亲去相邀,不久后折返,同显金回道,“……只问了一句是你去,还是三爷去。” “我回说,三爷去,你作陪。” “宋记的少东家便点了点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董管事从袖兜里掏出五六个铜板,哭笑不得,“……后来见我要走,还赏了我几个铜板……” 显金蹙紧眉头。 这是哪里的做派…… 董管事一个月月例银子十两……年终还有分红,素日节庆、节气还有衣服与节费…… 还是良籍…… 怎么就用上“赏”这个字了? 都出手了,怎么还只有这么五六个不值钱的铜板? 显金大囧,预感今晚这场酒,估计会很难喝。 华灯初上,陈敷早早在包间等上,十分熟稔地点了六七个菜,佐之梅子酒与清玉露,又给显金点了素鸡、豆腐与一盏梅子汁,一瘸一拐地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显金蹙眉问,“您这脚……” 陈敷苦大仇深,“从昨天晚上就疼!大拇指骨头里钻心的疼!哎哟哟!一动更疼!我想今天你要请客,我就等着吃了饭,明天再去找大夫看啊!”
第75章 拿钱砸人(下) 听着像是痛风。 显金前世常年缠绵病榻,一年几进几出,久病成医,除却疑难杂症,基础病症听个大概,基本能猜出是哪几个大类。 显金麻溜地将梅子酒和清玉露收起来,蹙眉道,“那就先不喝酒,等明日看了大夫再说。” 陈敷“哎哟”一声,“请客,主家不喝酒,说不过去噢!” 是你自己想喝吧。 显金默了默,换了种思路,“这酒不便宜,那宋家少东家处处给陈记使绊子,既骂我是贱妇生的,又拿五个铜板给董叔打赏——您确定要拿这酒招待他?” 陈敷眉头一皱,火冒三丈,手一拍桌面,“那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可恶!” 转头就拎起酒壶,一瘸一拐地走到包间门口叫小二存起来,又鼓着腮帮子扯开嗓子吩咐,“把清炒肚条和冷吃兔丁都退了!” 嘟嘟囔囔地瘸腿走回来,“这两菜最好吃,不给那兔崽子吃!” 显金:“……” 真是成熟的反击呀! 天越发黑,夜市的小摊贩陆续架灯出摊,没一会儿街上人声鼎沸,泾县人民开始了热闹安全的夜生活。 显金看着面前孤零零的四盘凉菜,心绪平静又稳定。 宋白喜摆谱迟来,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倒是陈敷,本就被那句“贱妇”气得不轻,加之蹄子又痛,肚子还饿,等饭等得想要发火,刚撑起上半身预备骂娘,却见跑堂领着宋白喜推门而入。 这还是显金头一回见隔空过招两次的对家。 高高瘦瘦的,穿了件长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佝背长脸,眯着眼四下找人,估摸着是有近视。 显金笑着起身,“您是宋东家吧?您请落座。” 跑堂推开椅子。 宋白喜眯着眼,看过去,没见着陈家那个赫赫有名的十五岁中举的陈二郎,心头略有失落,抬起下颌,“不用!你既请我,我来便是给你面子了,面子给到了,我没必要跟你个小娘生的坐一块吃饭。” “你——”陈敷企图瘸腿过去揍他。 显金抬手止住陈敷,面上收了笑,语气却仍旧轻快,“您来自是给我脸面的,老管事身子骨不好,您就是整个宋记唯一话事人,必定日理万机、十分忙碌。” 宋白喜面色稍霁,读书读多了,眼睛看不太清,只能瞧见个姑娘的大概。 就是这大概,已不错了。 皮肤白净,身姿窈窕,身量高挑,唇红齿白的,必不是个丑人。 宋白喜轻哼一声,推开椅子,自己坐下,离得近了,看显金看得更清楚,只见小姑娘素湖色的单衣,领边滚了深棕色的封边,唇角似笑非笑,眼睛微微上挑,神容清冷却自有清冷的勾人。 宋白喜轻轻咽了口唾沫。 这也没人跟他说过,陈记的贺掌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若他早知道,必定叫那老不死的手下留情,别对陈记死追猛打…… 显金亲给宋白喜斟了一杯烧刀子,笑盈盈道,“早该请您吃个饭,咱泾县做生意做得好的纸行没有五家,也有三家,读书读得好的东家,却独您一家,一早就该来拜码头来着。可惜被杂事耽搁着,后来描红本生意做起来,东奔西走的,更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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