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低着头笑起来。 陈敷一瘸一拐地靠过来,又道,“这是哪儿来的银票啊?” 显金正看文书,抬了抬眼,言简意赅解释道,“当初陈六老爷企图贿赂我,给了一千两,今年六月份才能兑现的票子。” 好像,有所耳闻。 先头老董埋怨唠叨的时候,隐隐预约有听到过啦。 陈敷眼看显金从布袋子里掏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乱砸,算出一个数来。盯着算盘看了许久。 “明日就去县衙把宋记的店面过户转租。” 显金沉声道,“这一千两,我没记入公账,到时就把宋记店面的名字记成您,看您自己想法,是告诉董叔,还是不告诉。” 陈敷瞠目结舌。 这……这是在给他置私产吗? 没记入公账划款就证明谁都不知道。 把店子的长租人记成他,就证明这个店面如今在他名下。 那自然做的生意和赚的银子也都归他! 压根就不从陈记账面上过了! 这不是私房钱是什么? 闺女大了,知道给爹塞私房了! 陈敷热泪盈眶,预备今晚回去就在艾娘的牌位前敬酒三杯,好好唠一唠他们闺女现在多出息! 陈敷突然想起什么,抹干眼角,“不行!要落就落在你名下!你如今名籍跟着我的,我直接给你单辟出去开女户,做了女户就能买地置业,你名下藏点私房银子,对你好!” 显金道,“您也知道是藏!” 接着低头扒拉算盘,“若这生意放我名下,就相当于我最终接受了陈六老爷的贿赂——我这清清白白一个人,犯不着为了这点钱留墨点。” 再者说,那陈家的银子,给自己置私业,她又跟那肥头大耳朱管事有什么区别? 她赚银子,不是因为喜欢银子。 是因为喜欢“赚”。 赚银子的过程,让她感受到自我与快乐,让她忘记她死过,让她重新认识这个构建清晰又非常操-蛋的新世界。 银子多多少少,重要吗? 且,若她离开陈家,这些私业、这些私银,就是授予陈家指责她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权柄。 显金垂眸,这一瞬,睫毛的抖动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 次日,认账讲理的读书人一早就来拿另五百两,为了拿钱,一路配合,情绪高亢得些许不正常,待在县衙成功转户,显金将剩下的五百两银票递给宋白喜,非常客气地询问他下面打算。 宋白喜一下子挺直了腰杆,罗锅背都像扳正了似的,“……自是去京师读书!” 显金赞同点头。 宋白喜又道,“去之前,要先去宣城买两个丫头,租一辆马车,再请一个长随小厮,另要做一季三套衣服……” 陈敷心中哂笑。 这就去掉一百两了。 “再去买几台上好的砚台、几块腰间的玉坠和压衣摆的玉佩。” 又去掉一百两。 宋白喜兴致勃勃地做着规划。 陈敷听着,这一千两都用完了,这傻子却连南直隶都没走出去。 显金眼睛尖,看宋白喜嘴角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掐了划了,笑问,“您嘴边是怎么了?” 宋白喜脸色一僵,随即摆手不自然地笑道,“无碍无碍!被猫挠了!”跟着迅速找了个收拾包裹的由头跑了。 真是丑恶的书生嘴脸。 显金看了眼他,没作声,转头便回去将《论学》文章誊抄一遍,一边誊抄一边往里加东西,“……学者若为清闲享乐而学,必失初心,至面目可憎也;为权势名利而学,必失本心,至伤人害己也;为躲懒怕事而学,必学无所成,至滑稽可笑也……若规其险、避其害、逃其恨,当改制提制闭制,致广学而弱幽微,致普慧而立能臣……” 写罢,便至青城山院交作业。 乔放之低着头,一目十行,点点头,“有些见的,比山院里那些闭门造车的学生写得实写得全。” 那不是噢! 她都把一道理论题,做成了项目实践了! 亲自上手,劝了一回学呢! 显金咧嘴笑。 乔放之一句,“然而——” 显金脸一下垮了下去。
第77章 我没办法 乔放之将显金面部变化尽收眼底。 由不得他不收。 毕竟这姑娘的五官很有想法,表现力非常强,各司其职地表明喜怒哀乐。 乔放之被小姑娘旺盛的生命力逗笑,山羊胡须跟着笑意往上翘,缓和了语气,“然而,通篇文章太实。” 太实,也是问题? 显金大愣! 前世写论文,恨不得每句话都拿个数据来支撑啊!他们导儿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数据呢!事例呢!调研成果呢!都给我拿来!” 乔放之从旁边翻出一卷卷子,递到显金手上,笑了笑,“你看看这篇,勉勉强强可看,上会试,点不到一甲,二甲前二十还是有机会。” 二甲前二十,勉勉强强可看。 显金抽抽嘴角。 就像她前世高中班主任说,“学习不努力,只有读隔壁。” 其实隔壁,也是间985。 隔壁985:嘤,风评被害,要起诉。 显金低头看了看这篇文章,与上次她看的那篇《浩浩荡荡论商道》文章应是同一人所作,看到最后一页,果然落款“乔宝元”。 乔宝元,不是山长吗? 显金抬头看看乔山长双手抱胸,一副静待她看完品评的样子,又想起刚刚乔山长对这篇文章的点评,不由暗自咂舌——乔宝元,不是乔山长啊? 那是谁? 显金看字慢,不似乔山长那般一目十行,只能双手拿着一点一点看下来。 怎么说呢? 文章依旧辞藻华丽,用典精准,概括简要,且与《商道》文章相比,这篇明显是作者更熟悉的领域,论点论据既有高度又有热度,既接天线又接地气,是一篇非常好的策论文。 嗯,若这篇文章能打90分,那她的那篇文章60分顶天了——其中40分还是写得多的辛苦分。 显金看到最后一句。 “学者,天之广、星海之阔、炙阳之耀、琼英之寒、广寒之冷,诸生平等皆立天下、沐暖阳、叹天藏、感瑞白、独且明。” 文字很美。 显金再往后看。 “学之一字,有一鱼介乎之,就应破例、改制、除陈、革新,方得始终。” 有一鱼介乎之。 这一条小鱼在乎,就应该改制! 显金眨了眨眼睛,再抬头看了看乔山长,又低头重新看了这篇文章的字迹。 狷然张狂,笔锋似剑。 乔宝元…… 乔徽吧。 锦鲤花花叫乔宝珠,他当然该有个花名,叫乔宝元啊。 显金喉头微动,眨了眨睫毛。 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忽闪忽闪在下眼睑投出一圈隐蔽的阴影。 “写得……” 显金一开口,发现喉头有点涩,清了清喉咙再端正作道,“写得有理有据,有论点、有措施、有展望,用词优美华丽,却也有态度作风。” 反观自己的,“我这篇就太干巴巴了。” 太实的意思,就是没水货。 没水,就不润滑,读起来就又涩又难进。 显金明白乔山长这话的意思了。 乔山长我心甚慰地点点头,指了指脑子,“你这里有东西。” 又指了指手,“这里却没有。” “去把茅草书屋用起来,不拘看什么,每一旬给我交一篇读后有感。” 这是以培养文科进士的目标在操练她啊。 学术垃圾贺显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目的,但是!但是!但是,能免费蹭国家级名师的单独小灶,这可是天大的便宜!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显金又与乔放之闲谈两句并购宋记的故事,乔放之未置一词,只点评了宋白喜这个后生,“……素来鼠目寸光,宽己严人,又贪乐怕苦,自私自利,还自诩读书人,读书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家业在他手上断送,也正常。” 显金正举步欲离,又想起在家嗷嗷待哺的便宜后爹,舔着个小脸,笑眯眯,“……您素来门路广,家父脚上巨痛无比,您可知,县城内哪处名医更好?” 乔放之沉吟道,“水东大街倒有位避世的大夫,原是京师太医院的王医正,受白堕之乱,心灰意冷地辞职回乡,只是他年岁已高,这几年越发不愿出门……” 乔放之一抬头,见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若是身后有尾巴,必定摇出风,不由笑道,“你拿你青城山院乙等的牌子去请,就说是我爱徒家中有事,他应要卖个面子。” 爱徒呢! 显金眼神亮成钻石。 虽然导儿骂她、不认可她、说她是干巴巴的学术小垃圾,但她是爱徒呢! 乔放之拿了本书,像赶蚊子似的,“去去去——文章写得烂差,还有脸求人办事!真是皮厚!” 沉浸在“爱徒”喜悦中的显金摇摇尾巴,立刻闪人。 先去茅草书院借书,再去水东大街求医,最后去新店子拆盲盒——看看宋记的库房还剩些什么好货。 显金猥琐搓手,自觉把时间管理得很好。 哪知出师未捷中道崩猝。 一出茅草书院,就遇到了一只奶凶的拦路锦鲤胖花花。 乔宝珠小朋友叉着腰,专在青城山院的岔路口逮她,一见显金露面,便如弃妇般悲愤指责,“你还记得我啊!” 真有点像《那书生真俊》的台词…… “你原说来寻我玩!我等来等去,越等不了你人影!若不是杜君宁说你时常去茅草书院借书,我才知你常来!” 杜君宁? 噢。 那条小鱼。 显金张嘴欲狡辩,哦不,解释。 却听锦鲤花花再道,“本想去你铺子上找你,爹又拘束我,说你忙得很,不许耽误你正事!” 显金忙见缝插针,“我近日确是很忙乱!” 锦鲤花花更悲愤,“那你有时间与左娘吃茶?!” 好像……是……吃过……两次…… 显金舌头打结。 锦鲤花花趁胜追击,“果然你更中意如左娘姐姐一般,端庄贤淑又瘦削纤长的女子!” 救命,更像《那书生真俊》了。 显金下意识地忙回道,“我与她只是寻常的姐妹关系,与你自然更投契!” 见锦鲤花花依旧在胖嘟嘟地生气。 显金只好摊手祭出大杀器,“你若真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说完,有点爽。 怪不得男人扯到最后,就开始耍混,扯了这句话做大旗噢。
第78章 惹人喜爱 锦鲤花花嘟嘟嘟嘴,眼睛往下一耷,埋下头,肩头一抽一搭的,像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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