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与乔师有书信往来,就算是姻亲,也并不是什么泼天的铁证。乔师是有探花功名的!就算是应天府府尹,也不能说扣人就扣人……” 显金口中含着两把刀片,一字一个钝痛地梳清思路。 陈笺方低了低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语气很轻,“现任应天府尹是李阁老的亲师弟,李阁老推崇理学,而老师是很有名的心学家,李阁老即将卸任……” 李阁老即将卸任,而乔放之却正当年,就算他自己不出仕,每年也有二三十个受心学教育的读书人出仕。 显金后世的爹曾说过,人退休前,是帮死忙的。 什么叫帮死忙?就是他会燃烧掉他最后的价值,帮助他想帮助的人潜游上岸。 同理,也会下死手。 对待他落幕离场后,会威胁到他打下这一片局面的人,毫不顾忌地铲除和打压。 李阁老下台,内阁谁去补?补不补?都是未知数。 理学却在李阁老的极力推崇下,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当今圣人的思绪和判断——在这个关键时刻,李阁老必定会为他的下一任,将路上的杂草尽数清理干净。 东南抗倭战败,这岂不是送上手的刀吗? 至于怎么战败?还有没有翻牌的机会? 屁股决定脑袋,这些暂时不是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全心考虑的问题。 显金深吸一口气,看向陈笺方轻声问道,“老师还活着吗?如今是在应天府,还是押送进京了?” 陈笺方眼眸发涩,目光晦暗地看着走廊中的朱漆柱子,隔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都不知道,再多也打听不出来,据说……” 陈笺方微微别过头去,喉咙发苦发酸,“据说,他们给老师上刑了。”
第112章 有流星看(3000章节) “刑不上大夫!”显金以为自己声音很尖利,但真正发出才听见声线中暗藏的颤抖,像是给自己鼓劲般,显金挺直脊背,大声坚持道,“刑不上大夫!” “不是不上。”陈笺方声音很稳,“是不轻易上。” “这不是中饱私囊,不是结党营私,甚至不是擢用党徒……”陈笺方说话有些快,“是通敌!通敌,形同谋逆!” 显金脊梁一松,一股又一股冷汗从后背袭来。 古代……上刑…… 《大明律》中,答、杖、徒、流、死是为五刑。 五刑之外,花样极多,斩、绞、迁徙、枷号、刺字、论赎、凌迟、枭首、戮尸…… “宁远侯是失踪了,不是死了……怎可盖棺定论通敌!”显金脑子乱得如同浆糊,这些离她太远了,她读的是商科,不是历史。 是,商人也难缠。 可这世上最难缠的,是弄权者。 显金呢喃道,“这么明显的排斥异己,这皇帝竟也看不穿?” 陈笺方看了显金一眼,口中发涩,“前一届的朱批钦点的一甲第一等,是出身江北流派的理学学生——心学是百安大长公主恰巧是推崇的。” 显金微微眯眼,“宁远侯是?” 陈笺方再看显金,眼眸中深意顿生,“宁远侯是端孝和太后的族弟,百安大长公主的族舅。” 百安大长公主撑心学,皇帝偏偏在前一届点了理学的状元。 宁远侯又是百安大长公主的外族亲,是乔家的姻亲。 乔放之恰好是心学的大拿。 错综复杂的关系,比微积分还难。 离她太远了。 就像小镇企业家听到隔壁王室的八卦——最多找关系买两套王妃的带货红裙。 这点联系,在当下也是无法实现的。 人家皇室不带货,人家有内宫二十四司,倾销不对外。 显金颓唐地一屁股坐到回廊低矮的长条栏杆上,蹙眉抬头,“咱们如今能做什么?” 陈笺方抿抿唇亦疲惫地坐到显金身侧,“保护乔徽和宝珠,保护山院,保护山院的学子和书。” “那乔师呢?”显金站起身,来回踱步,“乔师怎么办?” 陈笺方面色发沉,隔了许久方轻轻摇头。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阶层,离他们太远了。 不是踮脚就能够到的存在。 陈笺方收拾心绪,轻声安抚,“青城山院授学十年,近百名进士,或外放为官,或留京任职,攀升最高最快者已至通政司右参议。” “这群学生不可能不管乔师。” 而青城山院,全是一群未出仕的学生。 目前身份最高的,是拿到过解元的乔宝元…… 偏偏他那个性子…… 显金眼眶发酸,手扶在朱漆柱上,隔了许久才将脊背松散的骨头整合到位,抬头看陈笺方,神容不复慞惶,“鱼救鱼,虾救虾……可还有其他消息?” “那些消息,是崔衡透露出来的,他如今暂代一县之掌,有些邸报绕不过他。但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陈笺方嘴角紧抿,一条一条地梳理,“来者是应天府的衙内,奉命进山院搜寻‘密件’,崔衡一大早去交涉过,来者承诺不会动山院的学生。” 显金低声道,“能不能进去看看宝珠?” 陈笺方沉吟片刻道,“单是进去……只是……” 显金抬头。 陈笺方一抹苦笑,“只是要钱。” 钱有啊! 显金见陈笺方脸上的苦笑,不由明了。 这钱,可不是一、二十两的数量。 店子的账上倒是有钱,只是用店子的钱去沾官家的事,瞿老夫人能否点头?特别是这等冠上谋逆、通敌的大事。 私下挪用吗? 那她和陈六、猪刚烈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三百两够吗?” 显金轻声道,“我娘死前,给了我点钱,用以傍身。” 陈笺方缓缓抬起头,狭长眼眸中的情绪交杂不明,隔了许久,方见陈笺方微微颔首,“你先拿着,我手上也有东西,若对方狮子大开口,咱们拿再多的肉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事实证明,难得出一趟外差的鬣狗,是块肉,就想叼走。 山院前围满了人,陈笺方埋着头,从人潮里挤出去,从袖中将张五十两银票塞给这群鬣狗的领队,满面笑意,“做纸陈家的,我弟弟在里面呢!冲您打听打听,这关卡何时能撤掉呀?” 领队摸了把银票,“这可说不准!贵人们的事儿,你说得准吗?” 陈笺方笑着摇头,“我虽是举人,却也不敢妄评!” 领队倨傲的神态平了平,“你也是举人?” 陈笺方笑道,“不才,前年乡试十八名。” 领队身板子微正,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你们小小泾县,学风倒是旺盛。” 领队大拇哥往山院里一戳,“昨儿清人,嘿!奶奶个腿!三个举子,二十四个秀才!我这群兄弟搜东西都害怕惊着了你们!” 又道,“我估摸着封不了多久——这么多举人秀才的,人家又没犯律法,凭甚将人家圈起来?我估计就是个三日五日,或许就撤了!” 陈笺方笑得很自然,又从袖中摸了张银票,“劳烦官爷,劳烦官爷!”转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显金,“他姐姐急得很,您通融通融,叫我们进去看一眼弟弟吧?” 领队手里掐了掐银票。 这一抹手,就是一百两! 看来这小小泾县不仅学风昌盛,有钱人也不少啊! 领队再一抬头,眯眼看了看,人群中那张脸像是糊了层光似的,又白又亮,这白润姑娘正怯生生地朝他笑。 领队被闪得低了头,在袖里飞快打了个手势,“进去进去!半个时辰啊!不出来,我亲来捉你们!” 围在山院的栅栏终于被钱轰开了一条口子,显金三步并作两步走,紧紧跟在陈笺方身后往山院里去。 山院倒是如前。 毕竟一院子的读书人,指不定谁就高中,就算是官差,也不至于苛刻得罪。 松柏宽道上仍有三两个行色匆匆的读书人,埋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快要近空阔坝子,隔老远,显金便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 “你哭什么哭!你哭什么哭!” “我们大家伙半夜三更被困在山院,全赖你爹!我听说你爹被关起来了!泡水牢!知道什么是泡水牢吗?!把你爹泡在三米深的脏水臭水里,每隔一个时辰水就升上来,把他口鼻淹住!等你爹受不了,把尿啊屎啊全都排在水池时,水才会降下来!” “你胡说!你胡说!” 是胖宝珠的声音! 显金脸色一凛,提起裙裾小跑前进。 “你爹是卖国贼!会被砍头!你是卖国贼的女儿,应该把衣服全脱完,丢进窑子去,当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 “你闭嘴!你个孬种!只会挑宝元不在时欺负他妹妹!你要有种,你就等宝元兄来了,再把这些话重说一遍!” 一个非常稚嫩的男声高亢。 显金气喘吁吁赶到。 看到杜君宁双手张开,死死护在满面是泪的乔宝珠身前。 小男子汉才不过八岁,瘦削的肩胛骨像蝴蝶的翅翼。 而口出狂言者,也是个熟人。 孙顺。 淮安府那个没买齐盲袋,打不开六丈宣,便来店子前骂她“来路不正”“生父过多”“母亲荡妇”的瘪三。 瘪三手指着杜君宁哈哈笑起来,笑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个唾沫,“你算个屁!别人赏你两张纸,你就当人家的狗!滚你妈的!老子今天就要在乔宝元不在时,把他妹子的皮给扒了!” 瘪三四下挤眉弄眼地挑逗,“也让大家伙看看,探花郎的闺女皮肤、身段是怎么个样子呀!” 显金面无表情地将衣袖一点点撂高,再弯腰将裙裾塞进细纱高袜中,头向左边扭扭,再向右边扭扭。 陈笺方先去的茅草书屋,拐了个弯再来坝子。 甫一进来,便见显金埋着头往后退了三步,随后发力向前冲,待快冲到孙顺面前时,只见她毫不迟疑地一手拎起孙顺的衣襟,一手捏成拳头高高抬起! “砰!” 显金一记手拳,狠狠砸在了孙顺的右眼眶上! 只见显金双臂伸直,身形向后一仰! 又听一声“砰!” 显金的额头狠狠地砸在了孙顺的前额上! 显金一松手,孙顺像块烂抹布似的,双膝一软,瘫倒在了坝子的空地上! 显金低头捂住额头,面无表情地转了一圈,头晕眼花地看孙顺的狗腿子们默默向后移了半步,再看乔宝珠哭哭啼啼地拎起裙摆朝她飞奔而来。 显金单手接住乔宝珠,再转过头将一口唾沫啐在了孙顺的面上。 “你个废物点心!欺负姑娘还要挑时候?” “我他妈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否则都对不起老娘清晨爬起来练的八段锦和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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