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瑾没多想,崔夷玉却想到了。 太子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京中,必然是他的昔日同僚们殚精竭力护着太子,最终却尽数惨死在了路上。 竟一个都不留。 崔夷玉缓缓闭上了眸,如不动声色地默哀。 仿佛是对他惨死的同僚们,又像是在对被他埋葬的过去。 …… 刑狱之中。 昏暗的监牢里弥漫着股浓重的、带着霉味的潮气,依稀亮起的火光只能堪堪照亮一尺的距离。 分隔开的牢房像一个个紧闭的箱子,沉重的锁链挂在铁杆上,如无声的压迫。 死寂的牢狱中偶尔会响起脚铐链挪动的声音,证明里面还有活着的人。 不同于关押待审的其他犯人,太子所处的独属于死刑犯的天牢。 “进去!”狱卒踹了一脚被捆紧的太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太子双手被拴紧在身后,踉跄着跌进了牢房里。 举目四望,阴暗的牢房里只有潦草几点稻草,还半潮半干,连垫着都难,依稀还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子窸窣声。 旁边牢房里的人头都不抬,只是瞟了眼周围又多了个人,便麻木地低下眼,继续发呆。 这里的人都活着,却处处都透着死气。 眼前的一切都是太子过去连想都想像不到的脏污。 可他被堵住了嘴,半点力气没有,只是双目无神,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耳畔还能听到牢房门口狱卒们“也不知道这疯子啷个想的,好好活着不行,白日做梦就算了,竟还冲到陛下面前大喊他是太子”的嘲笑。 “疯得久了的人是这样,做梦做着便以为成了真的。” 他们说着锁上牢房,就匆匆离开了。 太子本就许久没吃过正经饭,今日在皇帝面前挣扎时又耗费了许多力气,此刻力竭又虚弱,昏昏沉沉就晕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太子不愿接受这个惨淡到令旁人发笑的现实,可他实在太累了,累得没有精神再去挣扎,连生怒的力气都没有。 可太子还是没有死,他再次睁眼时不光看到了一顿还算不错的好饭,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夫。 太子被扶了起来,闻着面前虽然已经凉了但肉菜都有的饭,竟难受得红了眼睛,拿起筷子,闷着头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呛着了,体弱之人不能吃这么急。”大夫“诶”了声,看着这人不听劝,很是无奈。 他本不应在此地,可上头发了话,这人必须要熬到七日之后,在菜市口当众斩首,绝不能提前死了。 假冒皇室是杀头的大罪,这疯子既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事,就绝不能悄无声息地死了。 等一粒米不剩地吃完,太子看着大夫将熬好的药递到他手边,示意他喝下去,他闻到浓重的参味,也没犹豫,一口闷了。 太子喝完药,感觉身子热了些,看着大夫开口想说什么,却猛然发现喉咙像是被粘连住了,火辣辣泛着剧痛,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太子“啪”地摔碎了手边的药丸,倏地捏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气声,如被剪断了最后一缕生机,目眦欲裂,痛不欲生,朝缓缓走到门口的大夫看过去。 他没那么傻,知道这是被下了哑药,想冲过去杀了他,却猛地被脚铐扯在原地,动弹不得,挣扎也只能凭空在他四肢上平添伤口。 “要死的人就听话点。”大夫叹了口气,用平淡到凉薄的眼神看着太子,“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如今也该懂了。” 一个敢造谣自己是当今太子,皇帝身侧的太子是假冒之人,都不敢想他还能说出什么胡话。 他只需要活到斩首那日,可不能在斩首那日还在刑台上瞎说话。 大夫像是没指望一个疯子能听懂,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只留太子痛哭流涕,无比绝望地留在监牢之中,挣扎着却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而这昏天黑地、漫长又短暂的等待,足足有七日。 这七日里,不安的人也不止有太子。 皇后宫中。 “这几日是怎么了。” 皇后脸色苍白,凉天里发汗,看向床边悉心照顾着她的宋姑姑用帕子一点点给她沾着汗,眼皮直跳。 “本宫这心止不住地跳。”她呼吸发颤,“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了?” “一切安好,娘娘。”宋姑姑摇了摇头,担忧地望着皇后,似乎想宽她的心,“还有两三日,陛下和太子殿下便回来了,您好生养着病,太子殿下回来时才能放心。” 提到“太子”二字,皇后恍惚了下,脸上撑起一个万般勉强的笑容,只敷衍地说了句:“是啊。” 她以为宋姑姑不知道眼前这个太子是假的。 是昔日皇后最鄙夷的、可以随意践踏揉搓的孽障。 皇后的亲子如今在外仍毫无风声,也不知活得好不好,皇后最初倒还好,想着只要她当上太后,日子还是照样能过。 可是皇后病得久了,越是虚弱,越是想念她的太子。 再如何顽劣,终究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也快一年了,竟连半封信都没有。 是好是坏,是急是凶,皇后这心就没放下过。 眼见这替身一日比一日更像皇帝眼中的优良太子,皇后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皇后既怕崔夷玉露馅,崔家有灭顶之灾,又怕他太完美像个真正的“太子”。 眼瞎真太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不回来,崔夷玉就是如假包换的太子。 替身是会噬主的。 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魑魅,一点点贪得无厌地吞噬着她的玠儿的模样,甚至比她的玠儿做得更好,更合皇帝心意,她却半点不敢指摘。 现在崔夷玉身上肩负的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命了,而是因皇后的行径不知不觉加上的崔家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性命。 “她来报复我了。”皇后定定地盯着床帏,眼神迷惘而疲倦。 “娘娘?”宋姑姑问,却没再听到皇后说话。 皇后缓缓闭上了眼,面堂竟有些发青,不愿再提起过去的旧事,只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又睡了过去,还是又昏了过去。 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皇帝归京之日。 也就是问斩之日。 虽方向上南辕北辙,也并非是同一条道,但为避免惊扰圣驾,斩首的时辰定在皇帝尊驾回到皇宫的两个时辰后。 菜市口有不少来来往往的百姓,爱凑热闹的人看着狱卒们扯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颤颤巍巍地走上了刑台。 穿着囚服的男子似还不愿接受现实,手脚上都挂着沉重的链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不断有血顺着脸滑下来,张着嘴想发声,却也只咽了一嘴的血。 旁边的判官拿着纸,大声念着他当众假冒皇室,触怒天子……等等一系列罪名,念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字里行间是他死有余辜,罪无可恕,同时警告着旁人。 下面的百姓对着上面丑陋肮脏的囚犯直摇头。 “真是人疯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 “就是,前些日子才瞅见过太子殿下尊荣,可是个唇红齿白的模样。” “竟然发疯发到陛下面前,也是天要他死了。” “我好像知道他,听旁人说,周围的人按都按不住他呢!” 男子张着嘴,艰难地呼吸,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瞪着下面,将路过的小孩子吓了一跳,大声哭了起来。 来往的人更不待见他,随手拿起不要的菜叶子往他身上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不信邪!” 男子被砸的一哆嗦,如应激般刚要动弹,就被狱卒粗鲁地按到铡刀下,头一晕。 他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远处的天,近处无数指指点点的嫌恶眼神,肝肠寸断,入坠黄泉。 男子耗尽了心神力气,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得到的确实还不如死在外面的结果。 可他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是太子,我才是太子……!”他张着嘴,嘴唇不断地重复,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阳光刺眼,这七日里习惯了昏暗的眼睛不由得被刺激得流出眼泪,水光之下,他却如有神般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茶楼处坐着两个人。 少年少女谈笑间朝他看过来,手中端着茶杯,如同看一场将要落幕的戏剧般,静静地等着他的死期。 那个长着与他从前一模一样脸的少年看着他,好像读懂了他口中的话,牵起了林元瑾的手,就看到林元瑾疑惑地回头,好似天真不解。 少年接着缓缓启唇,无声地说:“太子?她嫁的是太子。” 他笑容浅淡,过去总是寡淡无味的神色如今却透着意味深长。 “如今,我才是太子。” 啊…… 男子猛地睁大了眼,颤抖着如同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可一切都太迟太迟了,还没能再多想一秒,连暴怒和恨意都没来得及升起,只是徒然朝他们的方向挣扎着伸出手。 下一刹。 刀光划开了空气。 血色弥漫在地上。 只余一道钝声坠落在地上,便再无声响。 路边的百姓撇着嘴挪开了视线,如往日般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来去匆匆。 有的人渺小得像是他过往再瞧不起的虫豸,狼狈地死大庭广众之下,却仿佛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第91章 中风 “娘娘。” 宋姑姑匆匆走进殿内,面上含笑连忙与卧病在床的皇后说。 “殿下他们回来了。” 皇后缓缓地睁开眼,听到“回来”二字时眸中还亮着,在看到宋姑姑身后缓步走进来的两人,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 是他们啊。 更令皇后难受的是,崔夷玉眉眼澄明如月,身形细挑,竟依稀透出些故人模样,搅得她心中愈发不宁。 “母后近来可好些了?”林元瑾语气关怀,问起宋姑姑。 她看了看奄奄的皇后,似乎连起身都难,只是疲倦地侧目看着他们,像是无话可说。 “这几日娘娘总是夜里多梦,心神不宁。”宋姑姑“唉”了声,“安神香熏得久了也不顶用了。” “太医可说了些什么?” “太医说娘娘郁结于心,身子骨虚弱,需得静养。” 左不过是些没什么用的套话。 皇后自打卧病之后,对声音格外敏感,本就不宁的心神禁不得半点风吹草动,看谁都觉得可能要害她,平日里休息都屏退了旁人。 如今殿外守着不少人,殿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四人。 “秋日风凉,母后要格外小心些。”林元瑾坐在床边,认真地提点着,见宋姑姑含笑点头,对上皇后昏沉的视线,“如今祭祀礼成,儿臣是来向您报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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