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事事顺利。”林元瑾声音轻快,考虑到皇后精神不振,简略地说了说祭礼的事。 等说得差不多,皇后紧蹙着眉头,似想随口将他们打发走的时候,林元瑾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开口补充。 “倒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恼人得很。”林元瑾用埋怨的语气说,“随父皇出京的路上,遇到了个乞儿模样的疯子,竟自称是太子,想冲到父皇面前,指认夫君是假太子。” 她清恬的声音透出苦恼,像是觉得这件事荒谬得很,说出去都惹人发笑,却实实在在地恶心了人。 皇后却猛地睁开了眼,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对上了林元瑾意外的目光。 “母后?”林元瑾偏了偏头,仿佛完全没想到皇后会因为这件事而有反应,只困惑地笑道,“怎么啦?” “那人……” 皇后张了张嘴,想直接问出口,却实在不敢在宋姑姑和林元瑾的面前说。 不过林元瑾马上心领神会,扬起明媚的笑容,体贴地说道:“您说那人啊。”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疯症,竟想假冒皇室,触怒天颜,陛下早就将他下了狱,就在几个时辰前于菜市口斩首了。” “疯便疯了,白日起做起梦来,居然还闹到了父皇面前,成何体统。”林元瑾饶有道理地摇了摇头,唉了一声。 皇后听到“斩首”两字,脑子“轰隆”一响,如受彻骨之寒,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她脸色铁青,撑着所有精神,濒临崩溃、绝望又透着半丝希冀,艰难地看向站在林元瑾身后安静不语的崔夷玉。 妄图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是他,不是他,不要是她的符仪…… 皇后的眼里充斥着血丝,直直地盯着崔夷玉,任谁在此都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她已经没有伪装的气力了。 却见崔夷玉垂眸静静地望着皇后,淡漠的漆瞳里映照出了她狼狈的样子,缓缓地眨了下眼,似无声的肯定。 皇后想将手伸出被子,却身子单薄的如同一张被浸透了的宣纸,一扯即碎,看着崔夷玉的眼神发直。 看着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原本属于她亲子的脸庞,好像再看不到其他的存在。 死了……? 她的符仪,她养育多年耗尽心血的亲子,居然就这么荒唐地死在了他的亲父手中? 皇后按捺不住咳嗽,如要将胸口为数不多的气都尽数吐出来,如索命的厉鬼般恶狠狠地盯着崔夷玉,万念俱灰之下,恨意仿佛能凝成实质。 过于强烈的悲伤直冲而上,愤怒与绝望疯狂地挤压了她的精神,怒急攻心。 皇后脖子一梗,像是不受控制,嘴巴也随之一歪。 “娘娘?娘娘?!” 宋姑姑慌忙地冲上去摇晃着明显是中风之症的皇后,却见她浑身僵住,目眦欲裂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有涎液顺着嘴角滑出来。 林元瑾一愣,惊讶地用袖子遮住唇角,好似无措。 “太医!奴婢去寻太医!”宋姑姑慌忙地往外跑,却在背过身的瞬间冷下眼神,只扯了扯嘴角,仿佛她也有今日。 殿内只剩下了三人。 死寂弥漫开来,凝滞的压抑感充斥在这座空旷的殿宇之中,如浓云压盖,久久不散。 林元瑾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望着皇后的目光从担忧、无辜,最后转变为了浅浅的笑意。 她眼眸弯似月牙,笑意盈盈,明媚似三月春光,清亮中透着无害。 却恐怖的让皇后惊骇颤抖,若看到了幽魂。 皇后看着林元瑾,不得不想起昔年被她一手策划害死的嫡妹。 她那妹妹其实也没犯什么错,只是聪慧又听话,被崔家选中成为未来的皇后而已,只可惜对她没什么防心。 再来一次,皇后依然会做相同的事。 皇后早便不喜林元瑾,只是如今看着林元瑾,却仿佛看到厉鬼附身,面容都模糊成了故人的模样。 宛如过去害死的人以另一种形式归来,要置她于死地。 同样是姊妹,林元瑾杀死了她的长姊活了下来。 如今,林元瑾又来杀她了。 她不是病,她是被林元瑾派人毒害了! 皇后疯魔地想要逃避,却只能不断地颤抖,“呃啊”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歪斜地脸时不时抽搐着,眼泪不自觉地顺着流淌下来,狼狈得不成样子。 杀了她的孩子,还想来杀她! “母后。”林元瑾轻轻地说着,声音透着安心与信赖,好似松了一大口气,“儿臣甚是欢欣。” 皇后看着她的眼神越是恨与恐惧,林元瑾就越是感觉到如释重负。 “最后一个对夷玉有威胁的人终于也要消失了。”她贴心地解释道,“您真是帮了大忙,若不是因为太子遇刺,您杀了宋姑姑的故人,想必我还要多费好一段时日。” 林元瑾越说,皇后越是发抖,眼里已经不再是难以置信,只是越来越绝望,如坠深渊,再挣扎不得。 殿外的阳光普照,却完全落不尽门窗紧闭的殿内。 空落的殿里只剩挣扎与呼吸声。 皇后害死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与尊位而努力,今日却只能空空地望着这透不过气的屋顶,像是躺在了囚笼之中,不得解脱。 宋姑姑并没有去寻太医。 皇后中风的事被她毫不犹豫地瞒下来了。 有冒名顶替的疯子刚于菜市口处斩,杀鸡儆猴,皇后便在太子夫妻回来之时中风,哪怕皇帝毫不怀疑,也难免因此多想。 多亏了之前皇后的草木皆兵,近身侍奉的只有宋姑姑一人。 皇帝最初还隔几日来探望一下皇后,之后皇后病得久了,难免控制不住脾性,太医都治不好的毛病,皇帝来了更没用,便再来得少了。 等过些时日,皇帝忙于朝政,将那疯子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崔夷玉这太子的位置坐得更稳了,再适时宜地将此事说出来。 皇后没了。 崔家能指望的也只有流淌着崔氏血脉的太子了。 宋姑姑最后送着崔夷玉与林元瑾二人缓步走出了宫殿。 她望着两人慢慢向前走,肩并着肩,沐浴在秋日旭光下,宛若身披金缕,再无坎坷。 “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宋姑姑沉着眼瞳,喃喃自语般低声重复了一遍,转身再次步入了昏暗的宫殿内。
第92章 姓名 太医非召不来。 皇后中风之事被宋姑姑瞒得密不漏风。 皇后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仿佛被风吹歪了的嘴连吃饭饮水都十分艰难,她像只能寄生在床榻上的瘫儿。 她只能日日看着宋姑姑明明在悉心照料着她,饮食排泄无不注意,却仍如同刻意折磨着她,将她的尊严碾碎殆尽还不罢休。 皇后数次想咬舌自尽,却都没能成功。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至初雪之日,恰逢太子休沐府中,皇后病重受寒,竟不幸中了风的消息才传到皇帝耳中。 “什么?”皇帝疑惑地看向李公公,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她…竟中风了?” 他先是不可思议,看到李公公为难的神色逐渐意识到真实,竟透着些怅然。 他与崔氏明里暗里算是斗了大半辈子,他和皇后都大概知晓对方是什么心思,可都不会罢休。 如今太子成亲刚一年,还未等到皇太孙降世,她竟中了风,瘫软在床动弹不得。 “太子可知晓了?”皇帝问。 李公公唉声叹气:“没呢,皇后宫中的宋姑姑召了太医,诊出这么个结果,便急急忙忙地来禀报了。” 皇帝“嗯”了声,垂眼陷入了沉思。 此事不小,皇后崔氏中风意味着她失去了掌管后宫之权,届时裴氏后宫中独大,并非好事。 可如今皇后下面裴贵妃乃第一人,若是忽略了她强行扶旁人为后,只怕手段太明引起她的怨气。 皇帝蓦然想到了太后。 哪怕盛家远不如裴氏显贵,在尊卑面前裴贵妃也不敢不服太后。 “去,召太子与太子妃进宫。”皇帝头也不抬,拿起记载了在贪污案中许多受打压的崔氏子弟的折子,仿佛一夕之间又老了几岁,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的真是不太平。 皇后一病不起之事很快就传开了来。 接着,皇帝将代理六宫之权交还到了太后手中,命裴贵妃与淑妃辅佐太后治理。 宫中与朝堂上风起云涌。 皇后虽还没死,在裴党和崔党眼中赫然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又一日休沐。 兵部尚书崔大人,即皇后的兄长,身着常服,拿着拜帖,看似从容实则不掩匆匆,亲自来了太子府。 一进府,李管事便引着崔尚书来了正堂,打开门请他进去。 崔尚书刚步入正堂,就听到极轻的“啪”的一声,背后的门迅速关上。 出奇的是,分明只是初冬,还不算冷,角落里就已经放了炭盆,让屋内还宛若初春。 崔尚书一抬眼,就看到正堂四四方方,空空荡荡,无一人侍奉,上座只坐着一人。 少年身着玄裳,衬得露出了的皮肤白若瑞雪,眉眼似墨滴染就,平和中透着几分难掩的锐利。 他的腿上站着只雪白的鹦鹉,正一下一下地踩在他衣衫上,似乎在表达不满。 独处虽正合崔尚书的意,但初来便如此,多少有些不习惯。 “尚书大人来了。”崔夷玉抬起眉眼,清浅一笑,抬了抬手示意崔尚书坐下,也不在意腿上的蒜苗趁机啄了他一下。 早有预料他要来这么一趟,只是不知究竟何时来。 “太子妃的鹦鹉受不得寒气,她出行在外,便有孤亲自照料着。”崔夷玉点了点蒜苗的脑袋,“尚书大人宽宏大量,想必也不会介意?” 他声音虽平淡,但抑扬顿挫都齐整规正,听着透出股雅致的韵律。 “自然不会。”崔尚书笑道。 他不会不知道这只鼎鼎有名、给了盛家气受的鹦鹉,可更重要的是听出了太子对太子妃的看重。 崔夷玉这般明说,就是表面其对太子妃的爱护不是演的,要他谨言慎行。 “皇后娘娘重病不起,下官为兄为族亲,都颇为痛心。”崔尚书先是仿佛情真意切寒暄了一番,问崔夷玉可了解皇后宫中之事。 “母后卧病在床数月,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崔夷玉叹了口气,“重病之人,草木皆兵,认定是有人毒害她,可无论是孤、她身边的宋姑姑还是太医,都认定她的病并非毒害。” “原是如此。”崔尚书遗憾地说,“既非人力所致,只能是天意难违了。” “恕下官慈父之心,敢问辛夷在府中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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