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后借身为妹妹和女儿之名试图放缓两人间的气氛,说话的语气像是亲族间闲谈。 却不想,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竟轻笑了一声。 崔尚书心里“咯登”一下,直觉不对,只按捺着神色不变,观察着崔夷玉的神情,只可惜太子实在深谙喜怒不形于色之姿,什么都看不出来。 本就寂静的正堂里愈发凝滞。 “太子妃将她当作姊妹,在府中一切都好。”崔夷玉端着茶杯,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拭着瓷杯上的纹路,“您夫人送来的暗卫,竟没与你们说起过此事吗?” 崔尚书浑身一僵,当即一掀衣袍跪下,冷汗险些浸湿了衣衫:“殿下勿恼,此事想必是有误会。” “是辛夷在府中难免忧思,她母亲慌不择路,就择了个护卫送给她,护她在府中平安顺遂。” 他一口咬定是护卫,而不是暗卫。 “殿下若不虞,下官便立即将人带回去。” 令人心悸的寂静在正堂里不住地蔓延,仿佛要将人的心都缠得紧绷住,难以喘息。 “起来吧,一家人说话跪来跪去不成样子。”崔夷玉缓缓开口,轻描淡写地打破了这份寂静,“多年以来,孤都将辛夷当做妹妹。” 崔尚书起身坐回了位子上,却没真将这话当真,心中还惊疑不定,只说:“表兄表妹,向来是亲上加亲的,可不是亲兄妹。” “这话说得。”崔夷玉掀起眸,漆黑的眼瞳望向崔尚书,仿佛只是单纯的提问,“您既为一家之主,又为嫡兄,自然知晓孤的感觉。” “这……”崔尚书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心中反覆思索揣测眼前这位少年太子的意思。 他确实是皇后的嫡兄。 可与皇后并非真正同父同母的兄妹关系,他是三代开外的旁支过继到崔家长房名下的孩子,只是在机缘巧合与后天努力之下,成为了如今崔氏砥柱之一。 “辛夷是您正经的才人,到底与兄妹不同。” “是啊。”崔夷玉垂下眸,仿佛只是随意地说,“说来,听闻辛夷这名字是您取的?” 崔尚书点头,刚想说些什么,蓦然浑身定住。 他猛地想起来去岁,已然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确实有一回他的夫人将暗卫送到太子府的那日归来,问了他崔辛夷的名字是何人所取。 当时是太子妃问的。 崔尚书那时以为只是小事,并没有在意。 可如今面前的太子又在重复地问他这个问题。 辛夷这个名字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这个名字出了问题,还是取这个名字的人…… 崔尚书端起茶杯,注视着面前并不介意慢慢与他叙话的太子,清楚地知晓到他想达到目的,必须要顺着太子的意往下走,每个字斟酌着说:“这是昔日下官与家妹一同取的名。” 他当时也是这么回夫人的。 可崔夷玉并非他的夫人那般不知十几年前内情的外姓之人。 “家妹。”崔夷玉一字一字地念着,重复了一遍。 崔尚书眸光闪烁,眼神凝滞在崔夷玉的身上,实在不知他为何聚睛在这个问题上。 可崔夷玉并没有就这样顺着人问,只平平淡淡地笑着说:“若是女孩儿,则叫辛夷,若是男孩呢?” 这一句话看似普通又平常,似乎家家都会这般说。 只是却倏地将崔尚书硬生生扯回了昔年的记忆里,神思不由自主地恍了下。 “不过是十几年前的闲话罢了。”崔尚书缓缓地说,仿佛回忆起来都格外艰难,只是扯了扯嘴角,宛若无事,“当时兄妹之间说道,看谁先成家,若是生了女孩则唤辛夷,若是男孩则名崔琭。” 崔家男丁取名,向来是只取一字。 崔琭。 琭琭如玉。 崔夷玉若有所思地抬起眸,仿若如梦初醒般看向了崔尚书:“名琭?字呢?” “男子通常及冠才去字呢。”崔尚书叹了口气,却实在没想到太子竟要追问到底,心中如被沉沉的雾气罩住,似乎离解惑差了一把关键的钥匙。 崔尚书实则不愿回忆起十几年前破败的往事,本想将此事敷衍过去,可他对上崔夷玉的视线,顿了顿,还是不得不回想了起来。 “既是名琭,自当是字玉。” “家妹似是说,若家中长辈同意,便取‘夷玉’二字。” 说罢,未等面前的太子反应,崔尚书却是蓦然定在了原地。 太子若只是想就崔辛夷和他并非兄妹一事聊,为何要追根究底地,虽是温和的询问,却仿佛是在逼着他回忆十几年前这般琐碎无谓之事? 因为这对于他和崔辛夷而言根本不重要。 可他问了,便一定有他的含义。 他口中的家妹,当然不是指皇后娘娘。 太子为何要在皇后中风,他亲自来太子府时,蓦然探究一个和他无关的姓名呢。 兄妹,姓名,崔氏,十几年前的嫡妹…… 崔尚书的冷汗浸湿了里衫,僵坐在原地宛若一尊石像,向来沉稳平静的脸上都挂上了汗滴。 他的妹妹不是他的亲妹,却早就因见不得光的丑事化作了灰烬。 这见不得光的丑事是什么,应当只有皇后一人知晓他这半个把柄。 如今皇后中风了,她难道告知了太子? 可十几年过去,又没留下证据,早便无人在意了,为何太子今日要拿出来说道? ……除非此事和他有关。 太子在提点他。
第93章 崩逝 正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蒜苗无忧无虑地扑闪着翅膀,上蹦下跳。 崔尚书神色凝滞,端坐在原地,似是回忆着过去,又像是在揣摩着崔夷玉的用意。 若太子方才提到的所有事情都环环相扣,那他这些轻描淡写的话却指向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方向。 他与辛夷乃兄妹之情。 他说崔尚书若为嫡兄,应当知晓他的意思。 崔尚书的呼吸一促,脸上的肌肉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下,光是想像,都被这过于疯狂的可能性震住。 他的嫡妹死去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擅自做了什么? 崔尚书僵硬地抬起头,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逗弄着鹦鹉的少年太子。 他看着甚至不到及冠之年。 宽松的衣衫竟将他常年习武而劲瘦的身躯衬得有些单薄,不知是之前大病一场,还是本就久不见日光,在不透光的屋子里,脸庞相较常人更为苍白。 仿佛光照之下的影子。 上扬的眉眼宛若墨画,透着清浅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都如自小浸淫在宫闱之中,雅致而矜贵。 太子就是这副模样啊。 ……太子是这副模样吗? 崔尚书蓦然一个激灵,定睛盯着崔夷玉的目光一顿,开始从记忆里搜索起往日里太子的模样。 好似有些许微妙的不同,但又完全记不清是何处不同,若不是今日太子意有所指的提点,他完全看不出来。 是外貌上?还是性情上? 如若他天马行空的猜测是真的。 那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皇后在其中又担任了什么角色? 崔尚书越看越心惊,直至想到宴席之上裴党当众指认太子有碍子嗣以至当众验身,秋狩之时,太子与太子妃双双坠崖,辛夷传信至崔家言太子身子虚弱需得大夫相助,之后传出太子好男风…… 这一桩桩一件件捕风捉影之谈。 如今想起来,崔尚书竟觉得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崔尚书强撑着笑容,冷汗浸透了里衫,许是年纪也不小了,偌大的压力镇在他身上,竟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散了许多,“过年以来,您与辛夷当真无半分旁的干系,只是兄妹之谊?” 他这话问得直白,但又听起来模棱两可,哪怕他猜错了方向,也绝不至于出错。 崔夷玉这才将注意力从蒜苗身上挪过来,细眉一挑,清澄的目光透着讶然,笑了起来。 他笑容太轻松又太意味深长,仿佛无言地感慨崔尚书终于意会到了他的意思。 崔尚书的心中的石头却砸了地上,砸出了千般裂隙。 “尚书大人,孤若非当真,何必今日与您说呢?”崔夷玉轻声说,好似在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小事。 崔尚书今日特地前来,不就是因皇后逐渐失去了利用价值,崔氏更要和得圣心的太子绑死在一条船上吗? 这条远胜于表兄妹的干系,定然合崔氏的意愿。 崔尚书却身子一颤,用手撑着椅臂,生怕这诛九族都不足以弥补的欺君之罪将他直接砸晕:“娘娘过去是如何说的?” “崔家将棋七派过来,妄图以假乱真。”崔夷玉耐心地提醒他,眉眼的笑意里透着讥讽,“母后终究也是崔氏中人。” 这话说得格外巧妙。 他甚至连那个暗卫是谁都认识。 崔尚书思维轮转,刹那间便明了一大截真相。 暗卫,以假乱真。 皇后竟一声不吭地去母留子,将她妹妹的孩子留了下来,既作太子挡剑的替身,又能当拿捏他的把柄。 真是疯子。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对她妹妹和留下孩子的恶意,如今已不可考,但都不言而喻。 不过这些话说完,崔尚书来的用意也确实达到了。 没有什么能比血缘更能证明一切,他是最为正统嫡出的崔氏本家血脉。 只是哪怕他没有遭皇后毒手,也依然见不得光。 崔尚书过去是过继之子,难免不如亲生子嗣,因此对于嫡出的两位妹妹难免多有讨好。 只是崔尚书那时一心钻研功课,却不知这两姐妹容貌相似,性情却截然相反。 他是年幼与妹妹是在看到家中堂嫂有孕,长辈们共同商议孩子取名的时候,天真地讨论过自己未来的孩子的姓名。 嫡妹喜欢花,又听到崔大将军的指向是夷平外祖,固我朝江山的指向,精挑细选地选了“辛夷”这么个双关的名字。 夷玉也是她取的字。 她自己当时都还是个孩子,却已经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及冠之时取了字。 只是那时两人都没想到,数年之后惨遭陷害,竟糊里糊涂地都着了亲人的道。 如今辛夷不是她的孩子,夷玉却是。 多好听的名字啊。 “…殿下。”崔尚书有些生硬地开口,难堪地看着崔夷玉,张了张口,半晌才问出一句,“您,儿时过得好吗?” 崔夷玉意外地睁大了眼,像是实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却也没兴致与说这些话。 与林元瑾是舍不得她因他难过所以不说,与崔尚书那就纯粹是没有必要了。 “孤为一国太子,有哪里过得不好的呢?”崔夷玉避而不谈,淡漠得像是分毫不在意,眸光都透着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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