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祭酒倒满了一杯酒,扬手撒在了地上,随即叹笑一声:“人老了,手抖。” 徐璟心想,乔相那般光风霁月的一人,乔夫人那般温婉贤淑的一人,他们却连光明正大地祭拜都做不到。 就连偷偷关起门来喝酒,还要找些借口。 他心中苦闷,抬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李祭酒又替他斟酒,问:“大娘和二娘,可是你托人关照了?” 徐璟颔首:“学生想尽绵薄之力。” “你也是个念旧的。”李祭酒叹道,“那么,五娘呢?” 提及阿婉,徐璟心内一暖。 好在,他已找到了阿婉...只是老师还不知道。 徐璟暂时不打算和李祭酒说明,阿婉不记得往事,老师再贸然再闯到她面前,恐怕会吓着她。 他答:“未有消息。” “当年五娘是最聪慧的。这些年过去,却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出来,恐怕已经...”李祭酒怎会不知掖庭磋磨人的手段,越是鲜妍的生命,在里面遭受的恶意就会越多。 大娘文静,二娘憨厚,二房又有几个事事争先的,就没那么扎眼,所以在徐璟托人找到关系时,她们也没受太多苦。 一直没有五娘的消息,也难怪他会如此想,此前徐璟也已暗暗想过这一种最坏的可能。 幸好不是。 徐璟出神之际,李祭酒手又不小心一抖,刚倒好的满杯酒倾洒在地。 徐璟也跟着,慢慢饮了一杯。 漏夜,李祭酒已烂醉如泥,徐璟仍保持着清明。 面对喝不过酒耍起无赖的老师,他无奈扶额:“老师今日喝得已经够多了。” 李祭酒仍扒着桌角,不让小厮扶他回房歇着:“老夫没醉,再烫一壶来!” 后来还是李锦书来了,以母亲相挟,才将醉糊涂的父亲劝走了。 徐璟随后踏出书房,看见立于庭院中提着灯笼等他的李锦书。对方内里穿戴还算齐整,只是外袍随意披着,发髻也未梳,明显是已经睡下了,又被叫起来哄亲爹。 “又打扰阿姊安寝了。”徐璟无奈地笑。 李锦书将手中灯笼塞给他,笑道:“爹可是亲爹。” 李锦书今年二十有五,比徐璟年长三岁,自幼如同姐弟一般长大。李锦书的婚事是李夫人生前为她定下的,嫁过去后夫妻关系一直平淡,加之韩韬喜爱在外拈花惹草,前年二人关系彻底破裂后,李锦书便一直住在娘家。 韩家起初来请了几次,并未见到人,后来也就互不打扰,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名份关系。 徐璟见她气色愈好,只是性子终究不如闺中时活泼,心内又叹韩家可恶。 二人无言走了一段,到垂花门下,徐璟开口辞别:“阿姊不必再送。” “好。” 李府还是原来的那座李府,新帝复用旧人时又将旧宅赐还李祭酒。 路过熟悉的乔家旧邸,抬眼望去,高墙大院旧宅门,因无人居住落满了灰。 府中原栽植的花木基本上都枯死了,唯独墙边突兀地伸出一枝杏花,却不是红杏,点点玉白,娇俏可人。 无人打理时,这株杏花依旧顽强地活着,今年的花期强撑到了清明节前,终究随着一场清明雨消散。 花落春残,枝头挂着零星几瓣残缺,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可怜。 从杏花他又想到阿婉,那样艰难的环境,无人帮衬,若非自个儿努力——不正如这株杏花一样? 他牵起唇角。 监中学生们过了两天的松快日子,乍又见到徐司业的棺材脸,直呼不适应。 可吕穆却从这十年如一日的棺材脸中瞧出了几分不同,他研究着,手肘拐了一下柳廷杰,嘴角挂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难道你不觉得,徐司业对乔小娘子很是不同?” “如何不同?”柳廷杰茫然。 拱不了火,吕穆叹道:“从前我只以为你终于开了窍,原来只是我想多了,你是见到锅子才走不动道的。” 他可还记得柳廷杰初见乔小娘子时候那眼神锃光瓦亮的,堪比琉璃灯。 究竟是哪一步歪了? 柳廷杰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男女之间,又不是非得聊那档子事。 有些人,就是适合做朋友。 话又说回来,柳廷杰继续追问他刚刚的话:“你还没告诉我呢,徐司业究竟哪不一样?” 吕穆压低声音:“难道你没发现,徐司业每回吃过火锅,都尤其好说话么?” 柳廷杰点头:“就这?” 吕穆看他。 “我每每吃到合口味的吃食,心情也会大好,不再计较许多事情。”柳廷杰还以为什么事呢,白了八卦的好友一眼。 吕穆摸着下巴,咂巴嘴回味了下,似乎也说得通,至少徐司业看起来并不是会为女色昏头的样子。 二人刚闭嘴,装模作样地乱读了一通书上的文章,这副“用功”的模样就被巡视的徐司业和康司业看见了,还当着早课博士的面点名表扬了一番,很是风光。 待到下了晚课,两天没吃上锅子,二人犹如春归的燕子心情急迫地飞向老巢后山,等到了摊子跟前,又双双一愣。 若只是见了徐司业是不必惊讶的,可为何... 柳廷杰坏笑着看向今晨还在揶揄他的吕穆。 吕穆脸一热,又被好友问到:“还吃吗?” “吃!凭甚不吃?” 他轻哼一声,熟门熟路地挑了个离人远的位置。 刚坐下,一阵香风摸了过来,在他对面“啪”地坐下:“好巧啊,吕七郎!” 柳廷杰自觉地单独挑了个别的位置。 乔琬见有八卦的模样,冲柳廷杰挑眉。 柳廷杰想笑不笑的样子,也使劲冲乔琬挑眉。 吕穆无奈:“姜五娘子,你不要跟我说你是来国子监遛弯的。” 姜亭晚一噎,撅嘴道:“是又怎样。” 乔琬不必细看就能看出来,眼前的少女今日定是精心打扮过,雪肤娇嫩,面颊绯红,樱唇琼鼻。 一双杏眼明亮干净,目光浑似黏在了对面的吕七郎身上,自己却仍觉掩饰得很好。 吕穆垂眸,男女有别,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 姜亭晚哎呀起来,娇声抱怨:“好嘛,你陪我吃完这顿饭,我就回去了。” 随着话音落下,乔琬适时地端上齐了锅底和涮菜,全是方才姜亭晚点的。
第15章 精致姜五娘子 吕穆果真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姜亭晚有些不甘心地撇嘴:“吃那么急做什么?” “一会还有晚课,迟了就不好了。” “就不能请假。” “我又没病没痛的,请假作甚?” “哦。”姜亭晚自己不吃,光坐在对面看着他,看了有一会,终究还是红着脸小声问道, “昨日我生辰,请你你为何不来呢?” “昨日,”吕穆顿了下,低头扒拉着锅底菜,敷衍道,“忘了,左不过是课业太多,没空。” “你!”姜亭晚气急。 吕穆可不管她脸色不好。 还是过了会,她自己软了态度:“那,你何时休假?我知道下旬就是十五了,又或者端午...” “没空,都没空。” “还这么早,你就知道没空啊...” “姜五,”吕穆吃不下去了,“你是为了让你爹找个由头好再羞辱我一番么?” 他语气有些重,姜五娘子的眼尾都有些红了。 乔琬听不下去,摇着头转身走远了些,情窦初开的少女啊... 徐璟吃得差不多了,淡淡开口:“吕七郎。” 吕穆忙停下筷子,咽尽口中食物,起身听训。 等待训示时心中不免嘀咕:徐司业与他们同食多日,还未有过交流呢,这次是要说什么? 徐璟抿清茶漱了口,又掸去膝上不曾存在的灰,才正色:“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何解?” 今年才学了《礼》,这一句并不难。 吕穆正色:“回司业,学生以为此句是说,君子在人前举止应慎重,容、言要端庄,不要说错话、不该说的话。” 他说完,反应过来。 徐司业是把他刚才噎回姜五娘的那些话给听进去了,一时间羞愧万分。 “释的不错。”徐璟点头,又端起茶盏,“可见基本的解义你已没大问题。” 吕穆自然不敢以为这时候徐璟是要夸他了。 果然,又听徐璟悠悠道:“只是士虽有学,实行为本。为学之实,固在践履,苟徒知而不行,诚与不学无异。尔知礼、能辩,却少能容,还须得时时自省。回去再将《礼记》抄上几遍,给我过目。” 乔琬咂摸着这古代版的《实践论》,又或者说知行合一,很能概括徐司业的这番话。 概是敲打吕穆,批评他学了《礼记》却还不懂礼貌。 年轻人,还是要讲礼貌啊... 而徐司业所说“几遍”,又是几遍呢? 乔琬远远送上一道同情的目光——方才的同情对象还是姜五娘呢,现在便换了人。 因着徐璟这番长篇大论,在摊子上吃火锅的监生们都纷纷站起领训,只有乔琬微笑看戏,还有姜亭晚呆愣不知道怎么气氛忽然严肃了起来。 不过听不懂的或是半路而来不知前因后果的还是占多数,只知道是吕七郎这个倒霉鬼,大约是吃饭时出言不逊惹得徐司业训话,害得连累他们。 吕穆对着徐璟是犯怵,但对姜亭晚——他深觉自己才是受连累的那个。 不敢再言语,脸色则更冷了,匆匆吃完已下的菜,结过账后,拉着柳廷杰走了。 其余食客也走得七七八八,徐璟却还没走。 姜亭晚呆呆地看着吕七郎所有动作,咬住下唇不放。 吃这么快,她还没吃呢。 乔琬看了眼徐璟那边,不管,重新给被吕穆吃得一片狼藉的桌面收拾过,又给伤情的小娘子重新上了个精致的小釜。 这釜黄铜造的,和现在用的鸳鸯锅很是不同,中间高高隆起,里头可加碳,这样就不必时时烧热水。 锅边围着一圈,里面加水涮肉和菜,和后世的铜锅涮肉相差无几。 这釜是她提前定制的,就先定了这么一个,还没试过,打算等试了好再投入使用。 乔琬最近有扩大产业规模的想法,虽然还只是设想阶段,但也足够热血了,每天晚上睡前摸着账本和钱袋子算一遍,第二天起床的动力就又有了。 姜亭晚不解地看她。 “姜小娘子远道而来,到底吃一些,否则不白跑一趟?” 铜锅子里只是清水和几块白萝卜切片,有点点盐味,正适合姜亭晚这样精致富贵的女郎吃。 她好奇看了眼造型奇特的锅子,又想到刚刚吕七郎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肚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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