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亭晚轻咳一声,矜持点头:“也好。” “要奴给您下,还是姜小娘子自个儿来?” 她观这姜小娘子不是自力更生的人,恐怕平日用膳也是有布菜丫鬟伺候的,此番偷溜出家门谁也没带...便主动笑道,“我来吧。” 取了双干净的筷子当作公筷,先下各种肉片。 羊肉有里脊、羔羊、肥羊,牛有吊龙、牛舌。 一整坨放下去,变色就捞起,再放进姜亭晚面前的蘸料碗中裹一裹。 “姜小娘子可以尝了。” 时人皆爱吃牛羊肉,姜亭晚本有些嫌弃羊肉膻味重,但在锅子里竟觉得和芝麻酱的香味融合得刚刚好,十分软滑易嚼。 牛肉更不必说,自带一股乳香味。 纤维细长,质地软嫩,不过瘦,略带油脂却不腻,细嚼之下又有些筋道。 姜亭晚吃得点头:“很不错。” 她眼中又点起星星火苗:“摊主小娘子,你与七郎可是熟识?” 乔琬微笑:“奴与吕监生的关系便如奴与姜小娘子一样,并无什么分别。” “好吧。” 她看向锅里浮浮沉沉的肉圆子,那熟了的肉圆子马上就被乔琬给捞起来,放进调料碗中。 “丸子蘸芝麻酱未免厚重,姜小娘子试试这清酱汁,是用清酱与醋、香油调成。” “口感扎实,里面有些脆生生的...” “是马蹄。” “马蹄?”姜亭晚瞪大眼,“马蹄如何吃得?” “俗语罢了,也可叫孛荠。” “哦孛荠,”这她倒是知道,小时在庄子上吃过一回生的,脆甜水灵,不过有股土腥味,还算可口。 乔琬果然没猜错,姜亭晚正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深闺少女,多少东西都没见识过,更别说亲自动手涮菜。熟不熟还两说呢,恐怕要烫伤她娇嫩的肌肤。 徐璟看得心里不是滋味,他阿婉怎么就能这么熟练得伺候人了,还不是在掖庭里磨练出来的。 心疼女人的结果就是结账时又足足多付了一两银子。 乔琬板着脸推了回去:“司业每次都给这么多,存下的都够整整两月的饭钱了。奴恐怕这摊子哪日就要被监市盯上,还多罚税钱。” 这话里语气带些责怪,徐璟笑起来:“那么,某给小娘子赔不是。” “不必。” 姜亭晚向她一招手,她又撇下徐璟走开,毫不留情。 徐璟摇摇头,也走了。 姜亭晚吃得开心了,恢复了刚来时候的那股精气神,雀儿似的上了马车,临别时还向她挥手:“我下回还想吃你的火锅。” 乔琬道:“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再来就是了。” 姜亭晚“啧”一声,别扭道:“哎呀,我是想,要么你随我回去,做我府上厨娘好了。” 她见乔琬不答,继续加码,亮出身份:“我姓姜,你可知这汴京城里头有哪几家姓姜的?” 乔琬在心里默默念过几个名字,能有这般底气的... 果然。 “我父亲是礼部尚书姜琚。” 乔琬忙行礼:“姜小娘子大恩,只是,奴出身粗鄙,又没规矩,怕侍奉不好贵人。” 她知道姜亭晚今日来她这又邀请她大多原因是为了和吕穆置气——喜欢吃火锅么,看我把做火锅的人挖走了,若想吃就只能求我。 开玩笑,她花了好几年的积蓄和时间才从奴籍脱身,现在又要她去旁的府里当下人,入奴籍?她又不是疯了。 姜亭晚并不能强人所难,只叹气道:“好吧,那我下回再来找你。” 她走后,乔琬收了摊子。 姜亭晚并未付饭钱,是乔琬告诉他吕穆已经付过了,只不过第二日,姜家有下人送了二十两银子来,说是家中五娘子吃着觉得好,赏她的,还说什么时候若她改主意了,便到姜府寻他。 乔琬双手接了赏,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这就值得二十两银子? 其实也不算多,对于姜五娘来说,她们贵女们小聚在酒楼里消费一顿也要十两银,二十两,只两顿饭资而已。 乔琬抠抠搜搜太久,不很习惯。 只是她攥着这钱,觉得心里有个想法又可以实现了。 先前胡娘子清明之前来找她说的事,是问她有没有意接手一间铺子。 这铺子就在国子监后门,比她现在的位置要显眼多了,从大门出来走五十来步就是,后舍住着主人家,将前铺拿出来租,只是店面不大,也就能摆十来张桌子。 原先是胡娘子的远方亲戚租着,交的租金还剩小半年,家里儿子媳妇添了新孩需要人手帮带,加上生意一般,否则也不会转手。 乔琬当时没钱,她对那铺子有印象,第二天特地注意了一下,还觉得甚是可惜——这国子监后门的铺面紧张着呢。 现在有钱了,也不知道去问还在不在。 她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问了胡娘子,胡娘子高兴道:“在,在呢!” 租金比住宅略高,要八百文一月,乔琬立即付了一年的租金,过了手续,顺利将铺子盘了下来。
第16章 烤鱼 春末夏初时节,气温渐升,空气中开始浮动燥意,走街串巷卖炊饼的老刘总是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擦擦脸,肩膀上搭着的陈年汗巾被腌成了焦黄色。 但国子监背靠山,附近植被繁茂,周围的铺前院后都长了不少半人高的蕨类,每年都按时从石板缝里冒出来,对比下已经比旁的地方要凉快多了。 乔琬一大早出去买了些正经的杯盘碗筷,再不像从前那样随意,按陶铁瓷来分价格了。 只是出去时还是一个人,回来时领着个手长脚长的高个丫鬟。 她回头,招呼:“先将身上衣裳换下吧。” 丫鬟身上穿的褂子实在不合身,腋下、关节处绷得紧紧的,不知道捡了谁不要的。她临时带人去成衣店买了两套凑合,日后添置更多。 丫鬟“哦”了一声,将手里抱着的碗碟全给堆在了桌子上。 等换好新衣裳出来,乔琬问她:“你从前的名字叫什么?” “阿犹。” 乔琬皱起眉:“不是这个,我是问你在家时爹娘可有给你起名?” “哦家里,”丫鬟认真想了下,“他们都是叫我二丫。” 二丫、阿犹都不是什么正经名字,乔琬一时气结无言。 若不是赌气,她方才也不会买这丫鬟。 她刚刚沿街逛回来,穿过南瓦子,碰见唱曲娘子花钏儿打骂身边的小丫鬟,就是阿犹。 白日瓦子内没什么人,她看这丫鬟一脸老实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手里攥着一张粗粮饼不肯放开。 那花钏儿发狠,叫人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粗粮饼自然掉在了地上。 她又用脚尖去碾,全沾上了泥巴,才冷笑:“阿犹喜欢偷,偷儿怎么配吃干净东西?那山上的猴子都是捡土里挖出来的吃,你也一样。” 旁边米粉摊的老板端走乔琬吃完的碗,可怜叹了一句:“这阿犹跟了花娘子可真是遭罪,花娘子要节制饮食,身边人都得跟着不许吃饭。” “这十来岁正是长身体时,每日干的又是粗活累活,哪里能和她一样?造孽哟。” 犹者,猴也。 小丫鬟垂着头也能看出清秀普通模样,何至于起个这般侮辱人的名字! 花钏儿娇蛮漂亮,饶是当下气得狠了,柳眉倒竖,也是漂亮的。 叫乔琬一时想起掖庭的那些年来。 乔琬头脑一热,上前多嘴问了句:“这丫鬟是犯了什么事,惹得花娘子动气。” 花钏儿被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上下打量她,眼神戒备:“小娘子问这做什么?” “我想买下这丫鬟,不知花娘子肯不肯割爱。” 花钏儿一听有利可图,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圈,展颜笑道:“阿犹这丫鬟聪明勤快,方才是我和她开玩笑呢。” 乔琬眼神落在阿犹身上的红痕,挑了挑眉:开玩笑? 花钏儿这会儿看阿犹着实碍眼,巴不得将她打发得远远的。 见有人愿意接盘,她不愿意亏本,一通谋算将这些年吃穿用度都算了进去,张口就要三两银子:“小娘子看上这丫鬟,便算三两银子吧。” 乔琬虽可怜阿犹,但也不是冤大头。 她笑:“丫鬟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要花销的地方也多,能做的活却少,不如小厮。” 花钏儿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很快就反驳:“阿犹力气大,什么活都能干的。至于吃,” 她嫌弃地踢开地上的粗粮饼子:“吃什么不是吃,小娘子就算给些猪潲水……”不也是吃么? 说着,她自己“嗤”地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刻薄的风情。 乔琬看一眼将头低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犹,认命道:“三千钱吧。” 手续银钱当下就交接好了,阿犹跟着乔琬回去,顺路买了两身衣裳和一些日用品。 “以后你就叫阿余吧,希望我们店年年有余,赚大钱!” 半晌,乔琬给她起了个自认了不起的名字。 阿余也舒了口气:“小娘子起的名可真好听。” 她不识字,最多只能看见花娘子喊她阿犹的时候脸上总露出揶揄,从这揶揄里她理解了这名字大约意思不好。 她哪能知道父母按齿序随口叫的二丫和隔壁老王家用晾了一年不舍得吃的两条腊肉请村夫子给自家女儿起的“蘅儿”之间有什么区别。 区别难道仅仅在于名字吗? 乔琬脸上带了笑,揉揉小姑娘的头。 花钏儿说的果然不错,阿余的力气不比十三四岁的男子小,她收拾起店铺来根本无需乔琬再沾手。 乔琬从后厨里走出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没靠近就被阿余给推开了:“小娘子歇歇去。” 乔琬深觉花钏儿当初不识货,这样眼里有活还有你的丫鬟,多难寻! 重新粉刷了白墙,敲了几块起翘的地砖,买来新的补上,又请李寿加打了四张桌椅,现下店里一共能放下十四张桌子。 除了这些技术活,店里其他卫生方面都是靠阿余一人完工的,乔琬为了犒劳她的辛苦,当晚做了烤鱼。 阿余不让乔琬做这血腥气重的活,豪迈道“我来”,一刀背下去将四斤重的大草鱼给敲晕了,然后破背清肠,刮去鳞片,得心应手。 乔琬看得啧啧赞叹:“没白叫阿余这名字。”倒让阿余不好意思了。 腌好的鱼煎到鱼皮焦脆金黄,锅里提前放一块火锅底料和辣椒香料等进去炒香,下边搁上小碳炉—— 至于配菜,豆皮和胡瓜是一定要的。另外喜欢吃什么,再放进去一起煮就是了,不拘是豆芽、土豆、金针菇还是莴苣。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锅子? 乔琬刚夹了一块丰腴肥美的鱼腹,口感粘糯,吃得眼睛眯起,深觉可以在夏天来临之际将烤鱼端上食单,一旦过了这个肥美的季节就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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