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有效,却不大,就在刚刚迎面碰见向他们问好的那个监生走过去,风里又带起一阵麻椒味。 徐璟一面摇头,一面与杨监丞穿过成群结队的监生们回值房。 杨监丞名杨俨,和徐璟是同年进士,年纪相仿,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很有一套,面对资历相同却当了自己上峰的徐璟毫无嫉妒之心,反而多番亲近,故徐璟与他关系比旁的同僚要更亲近些。 他生得很秀气,性子却爽朗,对这些事情看得较开,便宽慰徐璟:“左不过气味重了些,介时在监中多种些兰草、桂花遮掩就是。” 徐璟空有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是冷漠无情。平日总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被监生们私下称为“冷面教头”。 盖因这监中祭酒已到致仕之年,不大管事,而另一名司业循中庸之道,简直将中庸二字刻进了骨子里,所以, 杨监丞狗腿地笑笑,浅声道:“那几名家贫的四门学生,已让他们的博士安排他们抄书了。” “好,”徐璟想了会,又道,“先不要让他们知道。抄上来的书,也可留着给那些买不起书的学生。” 徐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那些家贫监生们的自尊心,且抄上来的书卖掉并不能为国子监增加多少经费,但能帮到更多的监生,尤其是四门学和律书算学里□□品官家的子弟。 朝廷给八品官一年的俸禄是二十两,若是外放还好,妻族可以做些生意,若是这京官...二十两还不够一家老小的嚼用,虽然也有些食料补贴。 徐璟虽清廉奉公,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 他家中无长辈,又未娶妻,无人料理家事,这人情往来与每日开销自然是他过目,心里很有一笔帐在。 起初是在饭堂看见一监生十分文弱,饭盆中仍只打些蔬菜不见荤腥,身上穿着的皂衫也已陈旧,他一下便想起自己从前来了,才有后面的想法。 他何其有幸得到贵人一家帮助,徐璟冰霜般的神色略有松动,杨俨看其脸色马上接道:“那些监生们抄书的值房就在前面,司业可要去看一看?” 领导吩咐下去的事,得让他看到成果才是。 “也好。” “来,这边,徐司业当心脚下。” 顶着这棺材脸,徐璟拐弯进了监生们抄书的屋子,里头坐着四个笔挺笔挺的瘦竹竿子。 嗯,徐璟满意地点点头。 一是因为杨监丞这事办的不错,没有富家子弟冒顶这差事,二是因为这几位监生虽家贫,却不自甘堕落,都仪容整齐且正襟危坐,很好。 “徐司业。”“徐司业好。” 几人见了他纷纷搁下笔打招呼,大气也不敢出。 杨俨就在一边有些心塞地笑,那几人又颇不好意思:“杨监丞好。” 不怪他们啊,没办法,谁让徐司业那一张棺材脸啧啧...存在感太强,简直能把他们冻死在这里。 杨俨表示理解,他笑得眯眯眼,明知故问:“好,听说钱博士和蔡博士让你们有空时在此抄书?” “是。” 有些人紧张起来了,怕徐璟说他们不务正业贪图黄白之物,辱没君子之风。 徐璟随手拿起一张桌子上的纸,上头墨迹未干,字迹俊逸。 他点了点头:“抄书最能磨性子,既然开始抄了,就要沉心静气,多思多学。与其逐字照抄,不如盲抄——以抄了上句能默出下半句最佳,这样抄过之后,定会有新的感悟。” “多谢徐司业指点学生!” 监生们俱都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徐司业竟没骂他们! 然后就听得徐璟又道:“徐某幼时也替恩师抄过几本书,方才都是曾经的一些浅薄之见,诸位可听可不听。若没什么其他事,我与杨监丞就先行离开了。” 徐司业竟也抄过书! 监生们心下兴奋起来,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实在是徐司业太过威严,他们不敢亲近,不像杨监丞看起来就很好说话。 且徐司业是五年前的探花郎,正是从四门学出去的学生,曾经教过他的博士到现在还在夸他,很有些真才实学。 他们几人都是四门学学子,平日因为出身不高没少受国子学和太学中一些人的歧视,都憋着一口气立志要发奋图强,徐司业就是他们寒门学子努力的共同目标。 杨监丞看出他们的骚动,故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还不去吃饭?!再过一会儿可就要敲钟了啊。” “啊!” “又这么晚了!” “快走快走——” 几人哄散,唯独剩下一个瘦高个、丹凤眼的监生,又重新坐回了原位上,正是方才徐璟看的那一张字的主人。 “不去吃晚食?” 徐璟皱眉,是囊中羞涩还是... “多谢徐司业关心,学生已买了糕饼。”杭劭掏出个布包来,露出里面的桃花糕。 他算过省下去饭堂排队的时间只吃这糕可以多抄四五页,花这十文钱很是值得。 桃花糕... 甜香... 徐璟好像猜到了什么,心道大概这些天很受监生们欢迎的就是这个糕。 他问:“这糕是从哪买的?” “就在后门。”杭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花糕,不禁泛起了嘀咕:徐司业应当不会是馋他这花糕吧? 他抄书快,基本上都是默背,两日就能抄完一本,今日拿了抄书所得报酬所以多买了一块,要不, “徐司业您尝尝么?” 他掰下一小块,把这揣在他衣襟里已经有些压扁了的花糕小心翼翼地递给风骨峭峻、才望高雅,素有威名的徐司业此人。 徐璟不想伸手接吧,又触碰到对方小心翼翼的眼神,怕对方误会自己是嫌弃他,伤了对方的自尊心,到底伸手接过了:“多谢。” 越拿近,这香味就越熟悉得揪心。 他慢慢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起来。 ...... ...... 乔家叔母啊... 徐璟闭了闭眼,吞咽下的糕点渣刮得喉咙发紧,这使他的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卖糕的...是位什么样人?” 杭劭答道:“一对年轻夫妻,除了花糕还会兼卖些饮子,这花糕好吃便宜,学生偶尔会买来垫巴肚子。” 年轻夫妻,徐璟心想,那应当不会是乔叔母,那么或许是乔家二房或三房的子女? 总之就在后门,不如去看看。 他对杭劭点头道:“勤奋是好,亦不能过于废寝忘食,还是要好好吃饭。” 说完便走出了这间值房,杨俨跟着出来,他对杨俨道:“杨监丞先回吧,某去后门转转。” 杨俨以为他仍在纠结那辣味,想一探究竟,于是点头:“徐司业慢走。” 徐璟一路虽看着与平时无异,脚下却加快了步伐,怕去得太晚那对夫妻收了摊。 若见到真是乔家人,想必应该是今春恩典出宫的,或许能向他们探听阿婉的下落。 徐璟只觉得心里生出无限期盼来——他苦寻多少年都无果,今日终于有一些苗头,能不期盼么?
第8章 炸腐竹 徐璟脚下生风,冷漠的脸色因慎重比平时看起来更为严肃,吓得过路监生们无不绕着他走,纷纷让开路。 终于,在一处炊饼摊和一处粉摊之间瞧见了那对卖花糕的年轻夫妇。 其实也不是先瞧见那夫妇,而是先瞧见了那摊前排队的长龙。 那一对夫妻矮矮个子,郎君憨厚老实,娘子圆脸厚唇,都是有福的长相,却一点也不像乔家人。 也不会是长开了——乔家的女眷在掖庭劳作多年,除了他打点关系能照顾到的那几个,其他的处境应当都不是很好,断不会像面前的摊主夫妻略显丰腴。 徐璟的期盼一下便落了空,他甚至已经不失望,因为失望过太多次。 不过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队尾排起了队,打算亲自问问摊主夫妻。 前面不少排队的监生注意到他,吓了一跳,忙要给他让出前排的位置,都被他给拒绝了:“你们等得久,我乃后来之人,自当从最末位排起。” 结果就是排在他身前的那位倒霉监生一直如芒在背,一刻也不敢转头与同窗闲聊,直到沉默地买完饼才始觉解放。 “小郎君要来点什么?”胡娘子忙得头也不抬,直接习惯性张口就是问,感觉到身前投下的阴影不一样才察觉抬头,“哟,不好意思了,大人要吃点什么?” 她搓搓手,第一次接待绯袍官员,有些紧张得结巴了:“您、您看看我们家的花糕和花饼,这都是卖得好的,还有饮子也有......” “打扰摊主了,某想问问,这花糕可是摊主自家的做法?” 他指了指案板上的花糕,精致的卖相、熟悉的香味,与简陋的摊位格格不入。 他看着胡娘子,期望能从她嘴里听到那个他想听见的答案。 胡娘子一愣,随后讨好笑道:“这是奴的远房妹子教奴做的,确实算不得自家方子,不过啊,除了奴这儿也再没有和这味道相似的花糕了。” 她担心这里面有些什么官司,谨慎地将糕点都往案板中间拢了拢。 “您妹妹...”徐璟眼神黯了下来。 阿婉哪还有什么相熟的远房姐姐在宫外? 想来不是同一人,碰巧而已。 他转瞬又恢复了神色,温声道:“给某来两块吧。” 胡娘子笑道:“哎,好!” “多谢。” “大人走好!” 徐璟只以为自己又一次落空了希望,却丝毫不知一街之隔的后山脚下,他日思夜想的阿婉正在此处经营着火锅摊。 火锅摊这几日上了一样新菜,名炸腐竹,顾名思义便是炸制的腐竹。 做法也简单,是以薄腐皮对半剪成,锅中烧热油,维持中火,将腐皮放进去炸,待得锅中腐皮炸得起泡变色后捞起就成。 关键在于每次炸的时候得少放些,不能贪多,因为腐皮一炸就膨胀撑开,多了容易炸不均匀。 乔琬是在对门的大婶那儿买的豆腐皮,豆腐大婶姓氏不详,一直未嫁,靠卖豆腐、豆浆为生,人称豆婶儿。 豆婶儿家的腐皮又薄又匀,豆腐没有那股子很重的馊味,比她从另一家生意更好的付氏豆腐坊买回来的口味要好,于是便一直在豆婶儿家订货。 因着乔琬的这门生意,豆婶儿做多的豆腐也没滞销了。 这几日阿秣还总看见豆姐儿手里攥着从货郎那儿买来的麦糖嘬得津津有味。 他也馋,闹着阿雁要钱买糖吃。 从前洪家买豆腐都是跟大家一样在付家买的,阿雁觉得吃着也不错,毕竟付家是最开始在巷子里卖豆腐的人家,口碑和名声比豆婶儿出名不知道多少,买习惯了的街坊邻居懒得换地方买,所以豆婶儿的生意一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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