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遥,到、家、啦! 她和崔珏是去年二月二十六日离京,今年二月十一抵京,前后恰好将满一年。 春光如旧。大哥、嫂子和三个孩子全在大门等他们回家。 纪明遥下马,先跑到嫂子面前! 她怕身上染了灰尘,没敢碰嫂子。 孟安然却一把拽住了她,第一句话就笑说:“都能骑马到家了,可见这一年进益不少!” “那是!”纪明遥立刻自夸,“如今就算叫我骑马去边关,我也能一路撑住了!” 但太累了。 最好还是不要。 她和崔珏请求入见的奏章已提前递入宫中。 崔瑜正看兄弟怎么瘦了这许多,便有天使来至。 太监宣崔珏即入紫微殿陛见。 女官传皇后之命,令纪明遥且在家里歇息一夜,明日再入宫。 崔瑜只得看兄弟又上马离去,心里倒高兴得很。 阿珏这回立功不小,才回京不过一个时辰,陛下便宣,也可见看重。 正当春闱,亦是官员升降调动之时,各处出缺。现下就看陛下会如何安排他了。 天使一去,崔瑜又忙叫弟妹快回去歇息:“晚上不必来吃饭,好生歇着,过两日咱们再热闹!” 纪明遥一点不客气,轻松告辞回房。 在外出差固然新鲜,可躺在自己家里才是真舒坦! 她痛快洗澡洗头,换上舒服衣裙。听皇帝留崔珏同用晚膳,她便自己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帖子。 一年不在京里,终于回来,他们与京中亲友、旧交,自然该择机拜望、相聚。他们的拜帖也已送出去了。 纪明遥分门别类。 紧急又亲近的放在一摞。 不急又关系较远的放在一摞。 沈相清的—— 纪明遥打开看。 沈相清并非想来拜见,只说了一件事: 他大哥去年几次来信,说沈家已搬去乡下,不敢回城,日子艰难,向他打听“纪淑人”和“崔府”到底想把沈家怎么样,会不会见他们、放过他们,他能不能过来求情求饶,还寄来了许多他们母亲的遗物,其中有做给“大妹妹”孩子的几样针线。 沈相清没回过信。 这次,他也没随拜帖一同送来遗物。 他说,此封拜帖只为让淑人知情,并无分毫别意。 纪明遥看过,单独放在一边。 她继续下一封—— 纪明德? “快拿去烧了。” 纪明遥拿着帖子急向白鹭招手! 这拜帖写的,好像她们十八年来亲密无间相亲相爱! 恶心! 白鹭才要接过,她又抽回手:“不能烧。” 纪明德恶毒浅薄、欺软怕硬又胆小如鼠。明知理国公府的结果,她却不躲着她,反还凑上来,一定是发生了一件,她认为比面对她更危险的事。 也或许是她认为,能叫她倒霉的事。 鬼知道她有什么谋算。 先留着,看看情况。 纪明遥叫白鹭把拜帖拿远些,别放在她面前。 她自然没回帖。 “去悄悄地打听柴家近日动向。”她命。 …… 第二天。 入见皇后完毕,纪明遥回家,门上果然又有了一封纪明德的拜帖。 还是差不多的言辞。 她也叫和第一封拜帖一起收起来。 第三天。 见过松太公回家,门上等着的便不是纪明德的拜帖了,而是她的陪嫁丫鬟。 纪明遥认得这丫头。她叫其蓁,是纪明德身边最本分也最忠心的丫头,脾气好、胆子有些小、任劳任怨、办事可靠。 她竟然梳起了妇人发髻,做的是姨娘姬妾的打扮。 纪明德对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纪明遥没多问。 将人带至前厅,她直接问:“她非要见我,还派了你来,到底有什么话?” “二、二姑奶奶!”其蓁跪下。 她抖如筛糠:“我们奶奶命我、命我问二姑奶奶,想不想知道,当年姚姨娘都收买了哪些、哪些人,才能骗走沈姨娘?” 她不敢看二姑奶奶。 可虽然低着头,只能看见身下青砖,看不见二姑奶奶的神色,说完这话,有四五个呼吸功夫,她能感觉到二姑奶奶的目光像刀一样在她背上划来划去,像是要把她剥衣活剐! 二姑奶奶……想杀了她! 纪明遥的确想杀人。 但她想杀的不是其蓁。 她想,和姚玉静杀娘一样,亲手把纪明德四分五裂、送上西天。 姚玉静死了,偿了娘一条命。 理国公府夺爵、温息流放,是他们强买良家女子该受的惩处。 沈家长子名声败坏,一家都为人唾弃不齿,是他们喝着娘的血,享了二十年锦衣玉食当付出的代价! 那纪明德与安国公——这姚玉静的孩子,姚玉静的丈夫,想让娘枉死的人——凭什么还能活得富贵安泰? 娘腹中的孩子,可还没人偿命! 但攥紧了木椅扶手,纪明遥声音平静说:“这不是纪明德原本吩咐你的话。” 纪明德不敢。 她是想“亲近”她,想见她,怎么会让丫头传这样的话刺激她。 纪明遥走向其蓁,蹲身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说实话。” 其蓁能听见自己牙齿不断相碰的声音。 二姑奶奶的手不算用力,可她丝毫不敢挣扎,连动都不敢动。 她只能说出实话: “奶奶是说、说,姊妹们各自都长大了,想起当年的事,她……心里有愧,想和二姑奶奶当面认错。吩咐、吩咐奴才,若二姑奶奶,细问,就说、说她知道当年姚姨娘收买了谁——” “所以,你方才是在撒谎。”纪明遥确定,“你想背叛你的主子,让她倒霉。” 其蓁在她手下发抖。 她轻轻地笑。 “好姑娘。”她转握住其蓁的手腕,扶她起来,“你来。” 其蓁腿脚发软,浑身无力。纪明遥便直接半抱着她走到内室,命人:“快上热茶点心!拿我常用的茶来!” 这时候,二姑奶奶的怀里又格外温暖。 其蓁坐在了阳光照耀的临窗榻上,手里捧着清香的热茶。二姑奶奶甚至亲手拈起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 她怔怔吃下两块红豆酥。 奶奶……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可她知道,二姑奶奶常和丫头们同坐吃茶,不分主奴。想来,也常喂自己的丫头吃东西吧。 为什么她就没那个福分,被分到二姑奶奶身边? “我问,你实话答就好。”纪明遥柔声说。 其蓁抹泪点头。 “纪明德突然急着见我,想必你也觉得奇怪。”纪明遥便说,“你仔细想想,最近一两个月,乃至三个月、半年,她和柴家都有什么与往常不同之处?” “你不用急、更不用怕,慢慢想,慢慢说。”她又道,“便是回去迟了,我与你一同编一篇话告诉她,不叫你吃苦。” 其蓁先喝完了手里的茶。 她大概心定,便先说纪明德:“奶奶是从这个月初开始,是——初四上午,突然人就憔悴了……” …… 其蓁匆忙赶回柴府。 她故意留着脸上泪痕,见到纪明德就哭:“二姑奶奶险些儿杀了奴才!说叫奶奶明天午饭后、申时过去。” 她又跪求:“奶奶,我看二姑奶奶不是好惹的,她又有权有势,连理国公府都叫她弄倒了,求奶奶就别去了罢!” “明天下午?”纪明德点头笑道,“果然只有这样才能见着她。” 她这几个丫头,也只有其蓁没得过二姐姐的冷脸,派她去,也果然不错。 “别哭了,去歇着吧,怕什么!”她对其蓁说,“她就算真想杀你,也不敢亲自动手,她就不怕也下狱吗!” 其蓁哆嗦着告退。 高兴过后,纪明德终究心里不安。 她把准备好的话又在心内改了许久,直到不得不睡,才暂且放下。 明日,她一定要将二姐姐也拉下这滩浑水! - 景德十一年,二月十四日。 崔瑜调任户部侍郎,兼顺天府尹。 崔珏调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位仍在正四品。 纪明达怀里抱着儿子,听完了这些话。 她哄儿子说话:“叫‘娘’,好不好?‘娘’——” 孩子在她怀里舞动着手脚,“咯咯”直笑。 “哥儿才九个多月,不急开口。”王嬷嬷笑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说不准哪日就突然会了。” 纪明达就笑,又教儿子:“叫‘嬷嬷’?” “我可承受不起!”王嬷嬷忙笑说。 觑看着奶奶的神色,她小声问:“不如教哥儿叫‘爹’?” 纪明达面上笑意便淡下来。 “是该教。”她说,“先吃饭吧。” 王嬷嬷只得去安排摆饭。 纪明达仍用得不多。 饭后,她也不急午睡,先给儿子读书听。 王嬷嬷又说了一个新消息:“这可真是奇了!中泽知县升了州官,他夫人却得封县君,圣旨上还特特写了,要她继续辅佐丈夫为官、造福一方百姓!——这不只成她升了官吗?” 纪明达手上的书滚落在地。 孩子吓得一愣,呆呆看着他娘。 纪明达发现自己手在发颤。 怕手里再不稳,她忙叫人把孩子抱走。 ——又是一个比丈夫品级还高的诰命。 若圣旨真如嬷嬷所说,那便是赐她治理一地之权。如此一来,县君虽只为五品,却比二妹妹的三品淑人之封还更难得! “去打听。”她轻声说,“问清楚,她到底有什么功劳。” 王嬷嬷连忙又出去。 纪明达忽然很累。 仲春二月,天气稍暖。王嬷嬷带进来几朵杏花,出去时,门帘带起的风又让它们轻轻打转。 “把这花扫了,院子里的落花都扫了。”纪明达命丫头,“我去睡一会。” 在春日的正午,她梦见了边关寒夜。 是她见过,但不曾停留、让她细看的场景。 军账外,是弥漫不断的风雪。 风声入帐,呼啸灌耳。 纪明遥身穿玄青大氅,坐在炉边。 她笑容浅淡,声音也淡,说出的却是关怀之语:“还有两个时辰,表哥就该出发了。睡一会吧,我叫你。” “我舍不得睡。”温从阳却说,“我……舍不得你。” 他似已在二十三四年纪,面色黝黑,眉眼坚毅,肩膀宽阔,看上去真像个能平定东羌异族作乱的将军了。 可他看向纪明遥时,眼中流露的,依旧是软弱不安。 他从背后抱住了纪明遥。 纪明遥轻轻拍他的手臂,像在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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