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难道糊涂了!”安国公着实气恼,“我怎会让明远娶她!” “那也要老爷去问老太太!”温夫人哭道,“老太太的话,今日可是所有堂客都听见了!便是她徐家……不要脸面,不顾女孩儿的名声,明远难道不要清誉?这话一传出去,哪家还敢嫁女儿给他!” 老太太这一招真是叫明远陷进了泥潭里,洗也洗不清! 若明远不常在家,还能和人解释是老太太自己一厢情愿,与孩子们无关。 可偏是这一年不得出门,明远每日与徐婉一同上学,时常相见,难以瞒人,难道不会有人猜测是他们表兄表妹早生情愫,甚至有更不好的话——比方他们早已作在一处——传出来? 女儿家的清白名声要紧,男子的也要紧! 就像老爷,因定亲之前便大张旗鼓纳回了良妾,婚事便不大顺,直到她为避选太子妃妾,才不得不嫁给老爷。 一但真与徐婉纠缠不清,明远的婚事只怕比老爷当年还更难几倍! 安国公也同样想到了这些隐患。 他袍子一提,当即去找母亲。 徐老夫人也吃了些酒,待客疲累,正将歇息。 她知道儿子会不高兴。 但见儿子不等丫头婆子通报,便一径走到内室,一副怒意冲冠兴师问罪的模样,她便也竖了眉毛,先责问:“大节下,这才过几天松快日子,你就和我不高兴!你是成心不想让我过个好年?” “母亲休要扯东说西,又拿‘孝道’压人!”安国公拍向床柱,“我只说一句:今日就把徐婉送走,趁早发嫁了,再也不许她入这安国公府的门!” 房中服侍的所有人已忙避出去。 徐老夫人大怒! “好一个不孝子!”她扶住拐杖起身,“我在你家四十四年,熬油似的熬了这一辈子,终于才得两年清净日子过。明达嫁出去了,我身边寂寞,没人说话,好容易千挑万选,找出来这一个好孩子陪着,你就看不惯她,要撵她走!你到底是想撵她,还是撵我,不如直说!” “都说了母亲不必拿这些歪话强词夺理!” 安国公大步前踏:“母亲接徐婉来是为什么,人人心知肚明。我也就把话撂下:明远便一辈子不娶妻,我也决不许他娶徐家的女子!” “你——” 徐老夫人浑身乱战。 她气得用拐杖砸地:“我倒不明白了:徐家再如何败落,也是你亲外祖、亲舅舅家!温氏敢嫌徐家,是她不贤;你是亲外孙,亲外甥,怎么也一口一声瞧不起徐家?” 她哭说:“你别忘了,你身上可还流着徐家一半的血!你嫌徐家,便是嫌我,也是嫌你自己!” 安国公只能跺了跺脚。 徐老夫人把拐杖一甩,坐下大哭起来。 安国公只好软下声音,与母亲细说利弊:“是,徐家是母亲的娘家,也是我的亲外祖、亲舅舅家。这些年母亲一直帮扶徐家,我何曾阻拦过?可母亲也知道,两家虽是亲戚,却早已身份不同:若没这份亲,母亲想想,你可愿意徐婉一样的女孩子进纪家的门?” “有什么不愿意!” 徐老夫人把手一甩,冷笑看儿子:“你爷爷倒正经娶的侯门姑娘,不过几年,岳家就败了。你也是娶的国公家的小姐,现在温家又是什么情形?不过比徐家略强上一星半点,还有个虚职糊弄人罢了!那温从阳我看他不成,这辈子都别想真把五品戴在头上!只可惜了明达:你们做爹娘的也太狠心,非要她留在温家。明远娶婉儿又不吃苦,为什么不成?” 安国公竟被母亲堵住,一时不知怎么回这话。 徐老夫人便不停口地说:“只要咱们纪家还是国公府邸,娶的媳妇门第高低,又有什么要紧?难道娶个高门媳妇进来,将来明远身上的国公就能变成王爷?还是咱们家能再多出一个国公?” 安国公原地站了好一会。 徐老夫人便慢慢地擦了泪。 安国公又突然想通。 “险些被母亲绕进去!”他两条眉毛几乎全皱在眉心,“徐家和温家是败了,难道母亲进门的时候,徐家就是如今的情形?太太若真只是个千户家的女儿,母亲和父亲能让她进这门?” 徐老夫人猛地攥紧了擦泪的手帕。 还是说不通! “正因你媳妇出身国公府邸,身份尊贵,才敢这么多年对我不敬!”她把手帕甩到儿子脸上,又哭天抹泪,“你个没良心的种子,也次次只会护着媳妇!你是早忘了你小时候——” ——怎么又提这些! 安国公把帕子一丢,踩在地上:“我小时候怎么样?” “我有祖父祖母疼护,父亲也不曾偏心,哪有母亲说的那么多难处?”他有意一气压服母亲,便满口说,“母亲念叨了多少年父亲的姬妾,总说日子艰难,可我怎么不记着谁越过你去了?父亲一去,你就把姨娘和兄弟姐妹都打发了,撵的撵卖的卖,分家的分家,发嫁的发嫁,从二妹妹到六妹妹,还都是太太操心找的人家,你自己不管,还只会挑刺:不是远了就是近了,不是好了就是坏了!过去多少年了,还念个什么意思!” 徐老夫人听得喘不上气。 “你怎么——”她眼前也发黑,“你、你竟然——” “这就是早该对母亲说的实话!”安国公两袖一甩,“我这就叫人送徐婉回去!母亲若说没人陪了,就叫四丫头搬过来!” “来人!”他高声喝命,“去给徐三姑娘收拾行李,这就送她回家!” “谁敢——” 徐老夫人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过去,颤巍巍开口:“谁敢!” 她眼前已经看不见,只听声音找儿子的方向:“你这样撵了婉儿走,话传出去,还叫她怎么活着——” “活不活,死不死,也都是母亲和她贪心自找!” 安国公一句不听,只叫下人快去东厢带人走! 徐婉已自己走了进来。 安国公的话字字句句刺在她身上,她根本不敢看婆子丫头的目光。 但……是,安国公说得不错,有今日受辱,是她贪心自找。来老太太身边之前,她也早想到过,或许会有这一天了。 “伯父。”她在堂屋拜下,“蒙老太太喜欢,我得以在贵府借住、上学,上得长辈疼爱、下得兄弟姊妹关怀,视我如亲女亲姊妹一般,两年来不胜感激。今我许久未曾回家侍奉父母,是该请辞了。老太太年高,又常多病多痛,还请伯父与老太太,莫要为我争执。” 她叩首:“我这便回去收拾行李,今日就走。” 她言行有礼,不卑不亢,说话时自始至终强忍泪意,声音平稳,不见任何软弱哀求之态,又是亲戚家小辈姑娘,叫安国公不好再暴怒相待。 但他也说不出安抚的话。 “今日已近傍晚,回去太过匆忙,明日再着人送你。”安国公只道,“和老太太好生道别。” 他绕过徐婉,一径出了安庆堂。 直到再也听不见安国公的脚步声,徐婉才腰背一软,歪在地上。 而卧房内,身在榻上的徐老夫人同时向下落。 徐婉来不及过去,只能惊呼出声—— “老太太!” “老太太!!” …… 安国公府紧急请来了太医。 有丫头扶得及时,徐老太太没真正摔下。但她怒极攻心、气血倒逆,症状不轻。两个太医一同施针,才勉强把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安国公和温夫人守了一夜。 直到天亮,徐老夫人仍旧未醒。 安国公府不敢放人,两个太医先被请到客房歇息。 温夫人明知老太太是为什么气晕,却不问一句病情,更不问徐婉今日走不走。 安国公也不说为母亲留一日表侄女。 巳初,徐婉便来请辞。 她已换下在国公府穿着的锦缎金钗。因两年里,她身量长了不少,不能再穿从前在家时的旧衣,因此只能仍穿了一件这里做的素绸棉袄,下面也是素色棉裙,也只拿了自己来时的几个包袱。 温夫人到底有两分不忍,又怕真叫她这样回徐家,失了安国公府的颜面,便忙命镜月:“怎么不去替三表姑娘收拾行李?老太太醒了,若知道你们就这么送了三表姑娘走,我看谁能交代!” 她又忙挽住徐婉,笑道:“虽然在春节里,天却还冷,你这样穿,等到家不都冻坏了?还不快去换件大毛衣裳!还有老太太往日给你的东西,你也只管拿着,便是你自己俭省不要,你家里姊妹也该有用得上的。我这里还有些衣料,正要送去给你姊妹们做衣裳穿,你一并带去,也省了我的事。” 徐婉明白,这是安国公夫人用财物金银,买她再不对表哥起心思。 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她知道,她若有骨气,就该直接推辞了,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干干净净地回家。 可她还是对安国公夫人低头,感激道:“多谢伯母。也替家里姊妹们谢过伯母。贵府事忙,待衣裙做好,只怕不便上门打扰,给伯母看了。” 温夫人又高看她一眼。 这丫头,虽然心思不正,却能屈能伸,心计手段人物品性都不差。 若这份心性能换给明达,她还何愁明达过不好日子? 府上解禁那天,明达回来,还是满面红润气色。可初二明达再回家,竟又要以浓妆遮掩不如意了。 她和从阳相看两厌,这日子还怎么过。 温夫人更觉心烦。 下午,徐婉被送回徐家。 温夫人勒令纪明远不得相送。 只有纪明宜送徐三表姐出门,全了安国公府的礼数。 至晚饭时,徐老夫人仍未睁眼。 走了徐婉,安国公心里气恼稍减,便问妻子:“不看昨日,这半个多月和各家走贴走礼,便没人问明远的亲事?” “是有几家,”温夫人甩了甩手帕,“但想来老爷不会满意,我便没提。” “夫人请说。”安国公气闷道。 温夫人就简单提了各家名头:“宣宁侯府,老爷知道,他家只有一个嫡出小姐待嫁。通政司右通政,我打听了,家里是三个姨娘生的女孩儿,听说人物很好。还有高平郡王府,老太妃要发嫁两个姬妾出的女儿——还没封县主,不知婚后能不能求来封号。” 安国公拍了下身旁炕桌。 “还有没有?”他问,“张家怎么说?” 不是有两个丫头对明远有意吗? 温夫人看他一眼,没答这话。 张家连年酒都不来吃了,还能怎么说? 安国公讨了一个没趣,也不好在母亲病床前吵,只得闭嘴。 三更,徐老夫人醒来。 婆子们给老太太喂药喂水,安国公忙到母亲床边跪下请罪:“儿子一时气恼,说话过分了些,母亲别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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