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公主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那片半个手心大小的薄薄木牌,上面沾染了一点尘土, 本就简陋的一块木头更显得脏兮兮的。 “这是长生牌?”她认出后翻来覆去地细看, “怎么没有刻名字?” 本朝信奉佛教, 请长生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有些孩子刚出生, 父母便会捐香油钱入寺去请,并在自己身上佩戴数月, 以期为儿女挡灾挡祸。 但那都是平头百姓爱做的事。皇家祈福向来都是点长生灯,嫌弃木牌寒碜粗陋,渐渐世家大族也开始如此,没见哪个世家公子小姐随身佩戴长生牌的。 连上头挂着的络子都比这块破木头金贵。 南秀从嘉文公主手里接过木牌,只爱惜地将木牌拢在袖中,又认真地朝她道谢。 嘉文公主撇撇嘴:“你可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块木头也看得像宝贝一样。若是喜欢,我让长音寺住持给你准备一块鎏金的,还能常年供奉在佛殿里受香火,哪里值得你这样费心挂着?丢了还要到处找。” 她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养的墨珠死了,便要住持在长音寺给它供奉了一盏长生灯,祈愿它来世能做人,也如我一样做皇家公主才好呢,不枉它陪伴我五年。” 墨珠是嘉文公主养的一只猫。南秀失笑,指腹摸着长生牌上的纹路,暗想自己真是委屈崔大人了…… 嘉文公主又想起什么,立马亲昵地去拉南秀的手,“我带你去瞧御花园里的宫灯,七彩琉璃做的,比上回挂的还好看,叫你好好长长眼。” 南秀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无奈道:“前头宴席快散了,我可不能在宫里久留。” “哪里就那么快!”嘉文公主不乐意地瞪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时有一名宫人匆忙行来,穿戴一看便知是在贵人身边掌事的。他终于找到嘉文公主,明显松了口气,恭敬道:“殿下,皇后娘娘正各处寻您呢,再见不到您可要生气了。” 嘉文被扫了兴,没好气地觑了宫人一眼,吓得宫人缩了缩脖子。 南秀为宫人解围道:“那下次吧,来日方长,殿下到时再容我长长眼。” “算你没眼福。”嘉文公主气闷道。 说完,两人便在这条路上分道而行了。嘉文公主被宫人簇拥着朝后宫的方向走去,巷子里很快又重归寂静,南秀将长生牌挂回腰间,又重打了一个稳妥的死结,这才放心了。 * 无聊至极的宴席已经临近尾声,南秀离席后却迟迟未回。 耳边聒噪的恭维声不断,萧安连应付一二的心思都没有,自顾自喝着酒。他抬眸望向前方,看到薛家二公子和身旁人耳语几句,而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席。 两年前薛二酒后胡闹,言语轻薄了南秀,南丞相直接提着刑棍登薛家的门为女儿讨公道。薛大人亲自替儿子作揖告罪也没用,不得已当着南丞相的面狠狠将薛二抽了一顿,打得他鬼哭狼嚎卧床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才算事了。虽说后来薛二一直很老实,但喝酒壮胆,不一定还能有脑子。 萧安放下酒盏,跟着站起了身。 不过才走出水榭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原来薛二是急着向秦王世子献好,去堵秦王世子的路了。秦王世子一脸嫌弃,见薛二喝得醉醺醺的,更是懒得与他多言,连应付的话都没说便抬步径直离去。 还不等萧安转身,献媚失败的薛二眼尖看见了他,被酒气熏红的眼底一亮,立马踉踉跄跄朝他小跑过来,身材活像一只滚动的马球。 同时谄媚招手喊道:“萧殿下!” 生怕萧安也不肯理会自己,脚下都还没站稳,急忙又朝他拱手,大着舌头恭维道:“殿下平乱有功大胜归来,顺宁还未当面庆贺。您可当真是我朝战神,战无不胜、英勇神武、万人敬仰——” 按理说,此刻萧安会扶一把他的手臂顺势带他直起身,再和颜悦色同他客气两句。只是薛顺宁兴冲冲说完这番话,两人间就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 他先是诧异,而后犹豫着抬起头看向萧安,结果对上了萧安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殿下?”他又惊又疑。 萧安轻声道:“滚开。” 他声音虽低,气势却凌厉,薛顺宁的酒彻底醒了,双腿直接软成面条一般,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怒了镇北侯世子。 萧安看着薛顺宁这张被酒水泡红的猪脸,打心底里觉得厌烦,恨不得把他按进来时路上的太液池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胆大妄为轻薄南秀。 * 入夜后四周黑漆漆的,提在手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两条影子长长拖着,轻盈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小路上回响。 吹来的风有些变凉了,春叶的臂弯里一直挽着披风,感受到冷意便将披风展开严严实实包裹住又清减了几分的姑娘。 姑娘小时候身体康健,自从受了箭伤后就一直畏风,更别说近日大病初愈,更是要仔细呵护着。 南秀带着春叶向前走,春叶和她说起近日的趣事,逗得她笑出声,心情十分愉悦放松。只是又走出几步,远远便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南秀脚下一顿,没再继续向前了。 春叶也觉得意外,低声说:“前头的人,似乎是世子殿下和云敬?”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避无可避。若不算萧安凯旋那日二人短暂的对视,南秀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 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萧安主动抬脚迎了过来。 他看起来更强壮了一些,像座小山一样挡住了月光。 南秀想到的却是最后一次在侯府见他时,他苍白的脸。 他如今看起来过得很舒心。也是,战功加身,圣宠正隆,自己也不再缠着他了,能不舒心么? 但她又忍不住生出些怒气。如果不是坠崖后他态度暧昧,自己说不定早就放下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她再也不会犯傻,惹人笑话。 春叶悄悄抬眼,世子殿下在前面挡着,云敬也是个没眼色的,不知道给她家姑娘让让路。 南秀不说话,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萧安想到崔昭装作自己骗她的时候,她分明笑得那么开心,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嘴上却冷淡说:“不是病着么?看你分明是生龙活虎,又食量惊人。”母亲听说南秀病了,一直要他去南家探望,他将万金求来的诊方送去了南家,也不知她用没用,有没有效果。 他仔细凝视着南秀的脸。 南秀被家里宠得厉害又贪嘴,小时候身材圆润得像颗汤圆,那次中箭受伤,养好之后足足瘦了好几圈,自那以后身体也一直孱弱。 她以前总假装旧疾复发,为的就是要他愧疚。过去装病时,他按捺着性子从不拆穿她,如今确确实实病了,又要听他阴阳怪气。 南秀觉得很没有意思,他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吧。因此也不反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过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你不要一见面就同我吵架。”南秀叹气,“我已经不再缠着你了,心平气和些待我,不可以么?” “谁与你吵架了?”萧安皱眉。 在一旁假装自己是木头桩子的云敬心里一咯噔。原本以为殿下性子大改,怎么面对南秀姑娘的时候还是像两人年少时吵架一样幼稚。 不过好在如今南姑娘脾气柔婉不少。他暗暗庆幸。 萧安想了想,他们上一次吵架还是因为穆令月。“你惊了穆令月的马,若她真的跌下来,势必要受伤的。到时外面传言会多难听,你有没有想过?” 南秀心一梗,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没有你这样翻旧账的。” 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他居然还心心念念着! 萧安道:“你还不知错。” 南秀觉得他不可理喻,口不择言道:“萧安,你简直是——蠢货!” 萧安气得耳尖红红的,用力握住南秀的手腕,“我是蠢货?” 云敬和春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因为这明显又是要大吵一回的开场。 南秀个子比萧安矮了太多,猛地踮起脚去揪他的耳朵,又对着他耳朵大声喊:“你就是很蠢!” 萧安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南秀此时几乎要扑进他怀里,身上淡淡的馨香将他完全笼住,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 在双臂不受控制收紧的前一刻,他骤然松开了她,慌张后退半步。 见他避自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南秀也随即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他,“萧安,过去是我太任性了,明明知道你心有所属,却不肯甘心,为难了你这么多年,实在不应该。” 终于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她心头一松,仿佛豁然开朗。前些时候的相处让她生出了错觉,险些又要一头栽进去了。 萧安心口砰砰直跳,停顿半晌,避开她的视线,冷脸哼道:“你知道就好。” “谢谢你送来的诊方。”南秀道,“我也对不起令月,害她惊了马险些受伤,实在是我恶毒任性、不思悔过,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听她如此说,萧安心里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刺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脸上闪过慌乱,“我是怕你——” “前面宴席就要散了,该回去了。”南秀翘起嘴角,露出很淡的一抹笑。
第108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十一 自从那日在宫中不欢而散后, 南秀再次见到萧安是在秦王妃筹办的赏花会上。他隔着流水席遥遥看过来,她却很快低下头, 刻意避开了他的注视。 如今秦王有极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储君,秦王妃办宴,各家当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席间,秦王世子看到南秀,见她也不与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像幅画儿一样,光是看着就很叫人十分喜欢。 其实他并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是想多欣赏几眼美人罢了, 没想到萧安总是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他又不是傻子, 哪里看不明白?只好悻悻瞥了萧安一眼,继续喝酒。 听说萧安早已经拒了太后的赐婚,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挡着南秀, 不许别人多看一眼?秦王世子不由腹诽。 喝过两盏酒, 南秀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碰上萧安的目光, 心里愈发觉得不自在,于是带上侍女借着更衣的由头离了席,其实是想出去透透气。顺着秦王府的回廊走到后院,意外发现此处也正热闹着,有许多人围在一起。 细听才知, 居然是在争吵什么。 沈兰衣尖锐跋扈的声音十分容易辨认:“我的镯子就是丢在此处, 这期间只你一人经过了。” 南秀靠得更近几步, 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一身墨绿色衣袍背对自己站立着,背脊笔直, 衣袍上一丝褶皱也无。沈家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对他大声指指点点,言辞极尽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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