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良久,他终于开口:“我是没有放过他们,但我没有放过所有人?我没有放过你吗?” “你要我怎样才算放过你?放你走?” 谢无镜轻笑出声,笑意寒彻骨髓,“我折磨过你吗?我报复过你吗?你想我不要怎样对你、怎样给你个痛快?” 他的手摩挲她的脸,动作轻柔,手掌温热,却让织愉遍体生寒。 “我没有杀你的那些同党,是灵云界的人杀了他们,意图用他们来向我求饶。他们自相残杀,心里有鬼,也要怪我?” “至于那些帘子……你的同党们,生前那么渴望乘风而起,扶摇而上,近天远地,我让他们如愿了,这不好吗?” 织愉闻言打了个寒噤,却换来谢无镜更紧的禁锢。 他按住她的手仿佛要将她融进他的身体,按得她骨头都疼了。 “我不将这些事告诉你,是不想你害怕。可你却更怕。是我做得还不够吗?是我对你不好吗?” 谢无镜平静的语气渐显变调,“你想要我怎样做?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安下心来?要我去死吗?” “你看着我,你看看我……” 他轻抚她面庞的手倏然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直视他。 他双目赤红,眼底一片死气沉沉。 “你想要我去死吗?”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收紧,“你可以,随时杀了我。” 织愉心神一慌,想挣脱却挣脱不开,脱口而出道:“不是的,谢无镜,我……” 不可言说的解释卡在喉咙,她闭了闭眼,委屈地哭出声:“我被你吓到了,你多安慰我几句不行吗,你跟我凶什么!” 谢无镜手指一颤,眸中死寂的暗沉里总算翻涌出一些情绪。 织愉越哭越委屈。 她因为预知了命运,害怕他,不信任他有什么错? 他没打算折磨她就没打算嘛,干嘛拿死吓唬她,要怪就怪天道,怪命啊! 织愉一边打他一边推他,“是我心里有鬼,我不安,我害怕,我对不起你,行了吧!但是你凶我……你吓了我,你竟然还凶我!” 谢无镜任她打,但不放手,抱着她轻抚,“我没有凶你。” “你凶了!你让我看到那些恐怖的东西,还不许我害怕,你这是虐待!你不仅凶我,还欺负我!” 织愉在他怀里挣扎,实在挣脱不开,累了,干脆往他身上一靠,埋怨道:“这段时间你不让我独自去群芳园,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谢无镜不语。 他不说,织愉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抽抽搭搭地哼了声,不和他说话了。 屋内的冷意不知不觉间消融。 谢无镜无奈地叹息一声,用手指帮她梳理她凌乱的头发,“是我错,别怕,好吗?” 织愉抬眸看他。 他正垂眸注视着她,暗沉沉的眼里,只映着一个小小的她,“你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不会伤你?” 看他这副情态,织愉已全然不怕了。 她悠闲地晃了晃脚,扁着嘴道:“看你以后表现吧。” 谢无镜手指勾着她鬓边碎发,“不要因你同党的事,同我生气,好吗?” 织愉:“他们关我什么事,你没听说我和他们关系很差吗?” 谢无镜:“那些人送来的护天者尸体中没有柳别鸿,他大概还没死。” 织愉奇怪谢无镜干嘛专门提柳别鸿,疑惑道:“然后呢?” 谢无镜静静凝视着她:“没什么。” 织愉心道他莫名其妙,倏然眼前一暗,唇上一热。 心跳猛然剧烈。 有东西被抵进口中,织愉这才想起,今天的药还没吃。 喂药的时间总是很长很长,长到她喘不过气,快要晕过去,他才会松开她。 而以往数十次喂药,除了喂,他再无其他动作。 起先织愉还会想入非非,后来她怀疑他会这般,真的只是要为她解龙族血肉的烈性。 织愉心跳渐趋平静,已经习惯。她身体因本能渐渐瘫软下来,无声地按捺着囚龙之毒引发的躁动。 等待他过会儿撤离、扶她一起躺下,最后让她抱着入睡。 然而今日,他没有松开她。 唇离了她,又再度贴上。 织愉脑中一个激灵,错愕地睁开眼,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瞳色极黑,像无光无尽的黑夜。 他始终睁着眼,却不让人觉得冷漠。 那幽深的视线,让织愉产生一种宛若被蛇缠绕不放,要将她一起拉入深渊永远与他相伴的错觉。 她尝试推他。 他岿然不动,只是学会了在她快要喘不上气时,先松开她一小会儿,让她缓口气,再封住她的唇。 织愉宛若喝了酒一样,身热,头晕,心醉。 大约是囚龙的引诱,她抵在他身前的手逐渐攀上他的脖颈,唇齿间无意溢出的轻哼,是在娇声唤他的名。 他抱她更紧,仿佛要与她血肉骨髓融为一体。注视着她的眼眸更为幽深,却让她感到强势的侵占。 织愉不自觉合上眼,完全失了力气般,靠他的支撑,才没有从他怀里滑下去。 她感到他的手在她腰际摩挲,感到他的手指拨弄她的衣带。 微凉的风穿透了松垮的衣裳,落在衣内雪白的肌肤上。 织愉被冷了下,稍许唤回些清醒的意识。只是身体已全然不受掌控,那微弱的意识也只能调侃地想: 他这是怎么了? 今日竟不再高高在上的无欲无求、而是堕入尘世中来、做了个沉沦欲望的俗人。 如他所言,囚龙之毒令她不仅更为欢愉,且能承受住龙族的索求。 不过他强势而又不粗暴的动作、她轻哼着抬眸时无意间望见的他的神情,恍惚又会让她觉得,他是清醒的,无比清醒。 也许是因为十五还没到,所以他能保持清醒? 她就不一样了,囚龙之毒让她面对他的亲近时,总是只剩下渴求的本能。 织愉晕晕乎乎的,有时胡思乱想,有时没空想别的。 他再度压下来,吻住她的唇。织愉娇哼一声,虚起眼眸,瞧见他仍旧睁着的眼时。 倏然间,有什么在她心头敲了下。 她以为的毒性带来的欲求,竟仿佛偃旗息鼓了。 她仍旧渴望着他,却好似不是渴望着他的触碰,而是纯粹地渴望与他靠近。 独属于他的温热气息,过唇舌、入喉肠。却不再是用来填补欲壑,而是因那股气息经过心脏时的感觉,得到短暂的慰藉。 仿佛抛却了肉身、竭尽所能地触碰到了对方的心。 意识在光怪陆离的颠簸里逐渐迷蒙,织愉恍惚想起母妃去世的那年年末。 母妃去世不久,便是选秀。 父皇纳了许多新妃,年末她便听闻一名妃嫔有了身孕。 那时她还没那么懂得审时度势,也没有后来那么明白世道。 看过的话本、母妃的教导、失去母妃的痛,让她无法理解父皇为何不为母妃守节。 难道只是守节三年,甚至一年,都做不到吗? 她气愤地要跑去质问父皇。 太监总管张德广将她拦下:“皇上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乃寻常,繁衍子嗣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公主何必为此动怒?若为此惹恼皇上,不值当。” 她气得眼眶通红:“可他说他最爱的便是母妃,怎能母妃去世不到一年,就和他人有了孩子!” 张德广:“皇上如何宠爱沈贵妃,天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您看在眼里,怎能质疑呢?有孩子这事……” 张德广吞吞吐吐:“男女之事,皆是如此。有了男女之事,免不了就会有孩子。等您长大,您就明白了。” 那时她无论如何都不懂,好一番大闹,招来了皇后的惩戒与父皇对皇后的默许。 后来她慢慢长大,在宫中耳濡目染。看惯了皇子占宫女,听多了坊间达官显贵的风流事,她逐渐懂了。 世人皆俗人,敦伦情事,非唯与爱人方可行。 就像父皇多妃,朝臣多妾,难道人人都爱他们产生欲望的那个女人吗? 因此,她一度以为,所谓情事,不过因欲望所使。 此刻望着谢无镜的眼,她却突然觉得不是的。 不知别人如何,总之他不是,此刻的她也不是。 她只是想要亲近,想要无法分割、融为一体的亲近。 世俗的躯体让人无法超脱肉身与爱人融合,摆脱了躯体的灵魂却代表了死亡的分别。 不知该如何是好,拥抱、亲吻,都不够。 于是缠绵——这样亲密无间、这样的坦诚、这样不能和人随意为之的云雨之事,就成了对这种渴望的稍许慰藉。 织愉想:情事之所以称为情事,或许正因如此。 她不知道谢无镜是否有同样的想法,只觉他抱她,抱得好紧好紧。 她想起幼时,母妃教她故乡的诗时,她在母妃手稿里无意间翻到的一首。 她问母妃此诗何意,为何与她所背七言五言不同?她要学这个。 母妃瞧了诗,道:“你还不到学这个的年纪。” 她问:“那什么时候才到年纪?” 母妃将诗压在书稿最下方,略有些怅然:“待你嫁人,因夫妻情意,心有所感之时。” 那时她不以为意。 幼年学诗,只觉恼人。 后来长大,更不觉有何日会再想到那些诗歌来抒心之所感。 直到遇见谢无镜、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明白母妃话中意。 她迷迷糊糊地轻唤着谢无镜的名,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他,一手勾缠着他的脖颈,一手轻抚他的面庞。 恍惚看见幼时的那天午后,母妃离去,留她一人抄诗。 她偷偷将那首诗翻出来看。 阳光洒在诗稿上,她趴在桌前笨拙地读。 “……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宋·柳永《两同心(二之一·大石调)》
第142章 简直牲口 眼前摇摇晃晃,朦胧不清,亦仿若一个意识昏沉的午后。 身上是热的,被他手轻抚的地方,像在阳光下晒久了,发烫。 不知持续了多久,织愉只记得后来自己一会儿晕过去,一会儿醒来。 有时会用绵软的手臂推着他,连声说不要,但腿却不自禁勾缠着他。 她心里对亲近的渴望已经填补,而他却还远远不够似的。每次都哄她说“最后一次”,每次都是“最后一次”。 就这样日夜难分,犹至天荒地老。 织愉不知多少回眼角溢出泪来,他终于履行了所说的“最后一次”,又如先前几次的“最后一次”般,俯首亲吻她眼角的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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