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静阴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若那未来的报应于他而言,不足为惧。 而真正令他惧怕的,是她接下来的尖锐质问。 “我家的铺子呢?” “卫陵,你是爹娘生养的,难道我不是吗!” 她目睹他一日日地拯救卫家,但她连自己的爹娘,都没办法救。 刚重生回来时,她几乎日夜都在想:为何不能回到爹娘逝去前。 泪水从苍白的脸腮,如断线的珠子坠落。 曦珠在他的平稳中,日日年年堆积、不曾宣泄而出的深藏情绪,终至溃败。 “凭什么你可以救你的家人,我却不可以!” 卫陵怔然地看着她。 朦胧的泪眼中,她一步步地往后退去,倏然转身,朝外跑远。 头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敢想了。 甚至不再去想那张和离书,也不想再去想她带进京的那些财物。就连蓉娘,也顾不上了。 只要不再在镇国公府,不在京城。 她想离开这里,不再见到他。 但在要跑出屋子的那一瞬,她的手臂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卫陵从愣怔里回神,终于在她将要消失在他眼中时,慌张起身,疾步上前,将失控的她一把拽住。 “你到哪里去?” 外头在下大雨。 她群青的外衫被扯落,发丝也披散而下,扭过身,拼命掰着他的手,想要挣开他的锢桎。 “放开我!” “我让你放开我!” 她掐的他手背满是血痕,他也没有松开一分。 这时的卫陵,仿若福至心灵一般,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了。 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他着急地语无伦次。 “快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再等些日子,我陪你回津州,回家去。” 他想以这个承诺挽留她。 但泪水成行落下,她一双似乎含着嫉恨的眼,望着模糊的他,说出的是:“我还有家吗?” 她早就没有家了。 两世的二十余年,自从爹娘逝去后,她便失去了家。 卫陵的双臂,僵硬地松懈了力气。 她从他的怀里滑落下去,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 其余的事,卫陵尚且可以想法改变,唯独这一桩,他一个凡人,要如何改变岁月的更迭? 经历两世,他已知时光流逝的无情。
第179章 错错错(补后段)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 痛哭得声嘶力竭。 她一直在哭,无所顾忌地像个孩子一样。 瘫坐在地砖上,荔枝白的妆缎裙散开, 上绣的忍冬花被溅上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扑簌落下,她抬手不断抹去,却如何都擦不干净。 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地口中呜咽也变得嘶哑。 卫陵慢慢地蹲下了身, 单膝跪在她散落的裙摆,伸出手臂, 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的力气全耗在哭上, 也一心一意地在哭。 并不能,也分不出精力反抗他。 他扣住她的后腰。 她便不能动弹地, 只有埋头在他胸膛前抽噎。 温热的泪水浸透单衣, 渗进了他的心口。 卫陵的手掌落在她瘦弱的后背,无言地从上到下,一下接一下地安抚她。 在蓉娘和青坠听到屋里的动静,犹豫走来,停在内室的隔扇前时,他哑声道:“你们先出去。” 密密麻麻的夜雨坠在屋檐的鸳鸯瓦上。 “滴答,滴答……”,不停地在下雨。 她也哭了很久, 久到困意上涌,靠着他睡了过去。不时从喉咙里, 泄出哽咽。 卫陵扶住她的肩,动了动僵硬的膝盖, 另一只手抄住她的腿弯,躬身站了起来。 他抱着她走向拔步床, 将她放在了床上。 给她脱掉绣鞋,除去外衫,又盖上被褥。 而后坐在床畔,低头看睡着的她。 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鼻尖也红了一片。 脸色却极其的白,是一种惨然的景象。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未落的细小泪珠。 最初,他想的是,倘若她得知他也是重生回来的,定然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会立即回去津州。 可他没有料到,会有另一种更为残酷的现实在等待他。 脑中犹如有铁钉在猛凿进去,磨肉穿骨一般,疼痛难忍。 卫陵缓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出去唤青坠送来热水。 这一晚,他为她擦净脸上干涸的泪痕后,没有用饭,也没有沐浴,便上床去搂抱着她。 似乎头疼好了许多,他闭上双眼。 宫中哭灵的这七日,他困乏得精疲力尽,累地倒头就睡。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地不知过去多久,忽然被怀中的滚烫惊醒。 帐中,她的脸潮红地失常,口中呼出的热气吐在他的颈间。 那股热久久不散地,愈积愈甚。 他的手微微发颤地抬起,去摸她的额头。 一片烫热的温度。 “曦珠!曦珠!” 他骤然清醒,急切唤她的名。 * 半夜里,黄孟正睡得熟,猛然被小厮拍门叫起,连衣裳都没怎么穿好,就提起药箱,一路被拉着跑到破空苑。 折腾得人都快跑断气,原是三夫人又病了。 情形紧急,要他一个府医快些诊治。 进到内室,一番诊断开药后,又见人如何都唤不醒,用上针灸,才令人睁开了眼。 至于剩下的事,不过吃药修养,便用不上他了。 青坠提灯往膳房那边,叫人开门煎药去。 黄孟跟着退出内室,在外厅叮嘱三爷。 临近端午,潮闷雨繁,多有人病。此前三夫人那一次昏睡,着实伤了根底。今晚又是大动心绪,才会生病。 这两年以来,旁观郑丑治病,黄孟委实学到不少,医术更为精湛。 “你先退下吧。” 卫陵闻言闭了闭眼,挥手让人送黄孟离开。 回到内室,他让蓉娘也出去,来到床边坐下,她已侧过了身。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 “要不要喝些水?” 他又温声问道。 她只字不言。 他伸手碰她的肩,再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 今晚,她什么都没吃。 但对于他疲累语调中透出的殷殷关心,她即便再头晕、再口渴、再饥饿,依旧无动于衷。 这种沉默,终究让他忍受不了,掰过她的身体,想要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但轻巧的一个力道后,看到的是一双含恨眼眸。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尾滑下,顺着鬓发,落进胭红枕面的缠枝纹里。 目光一滞,连绵不绝的疼痛再次袭上心脏。 眼中泛起止不住的酸胀,他艰难张口。 “等我大哥回来了,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再等一等,好不好?” 他反复承诺,语气几近低入尘埃,但她始终没有回应。甚至连之前的反驳和怒气,也不再有。 有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泪,让他无力再多加辩解。 她已经不相信他了。 即便他说的是真的,可又怎么样? 曦珠转过身,不再看到他虚伪的面目。 她的不想,却在煎煮好的药汤被端来时,彻底落败了。 背后是他故作柔和的腔调。 “乖些,起来将药喝了,发热才能退下去。” 她之前要与他和离,再生气也不会枉顾自己的身体。 药再苦,她全都喝尽; 一日三餐,也没有缺少一顿。 但如今,他不断地恳求劝说,没有动摇一分她与他争执的决心。 直到药的热气快要散尽,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曦珠,起来喝完药再睡。” 她仍然置之不理。 头疼一阵阵地发作,与身心累聚的疲乏交织,让他终于丧失了仅有的匮乏耐心。 将瓷白的碗搁在一旁的凳上。 “嗵”地一声,清脆磕碰梨花木。 他将执拗的她,从被子里强硬地捞了起来。 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雕花的床头,一手拿过碗,一手掐住她的两腮。 虎口抵住她的下巴,稍往上抬,迫她张开了嘴。 任由她的指甲深陷他的手腕,将两个时辰前凝固的血痂扣破,再添新伤。 他也没有管。 垂低眼睫,自顾自地往她嘴里灌药。 药汤是温热的,不会烫到她。 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她就能病好了。 他不能再看到她生病,更何况是因他而起。 细弱的喉管被迫仰起,只能接受苦涩的药汤。 她望着他一派冰冷平静的面孔,苦得全身都在发抖。 如同无法反抗的前世命运。 终在最后一口药流入嘴里,他移开碗时,也松开了她的下巴。她“呕”地一声,将那口药吐了出来。 全落他霜白的单衣,熏起淡薄的热雾。 刹那之间,她手脚发颤地急缩到床角,紧紧地抱住头,呓语般地呐呐:“不要,不要……” 卫陵怔望着她,许久都未动一下。 衣襟处的棕黑药汤在蔓延,一直到他的心口。 他的心犹被丢进了那沸汤中熬煮。 他想起来了,她为何会有这个反应。 他赶紧去抱害怕的她,但才碰到她的头,她立即抖得不成样子。 可他仍固执地搂住她,让她滚热的脸贴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曦珠,对不起……” 他在忏悔,在后悔刚才的强硬。 分明早知她厌恶被迫。 分明早就知道了啊。 …… 他愧疚地不停致歉,怀中人逐渐地放松了下来,靠在他的肩膀,烧热得头脑昏胀。 她喃喃道:“我不想在公府了。” “求你了,我想出去。” 去哪里呢,只要不在公府就好。 曾经那一年的中秋夜晚,她想出去,去的是那座名叫柅园的园子。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 不愿再听她以卑微的语气请求他。 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 “好,我们出去。” 在深更半夜、人皆入睡的时候,他叫小厮去准备马车,唤青坠去收拾一切要用到的东西。 并找来衣裙为她换上,抱她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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