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能苛责得了什么,那时的她还太小。 外厅忽然传来青坠的唤声:“夫人,晚膳送来了。” 她没有再多想,走了出去。 东西一天是收不好的,当时从春月庭搬到破空苑,他帮着她整理,还用了三四日的时间。 不愿在事情未定前,让蓉娘多想。 她得自己收拾。 一天天地,慢慢装进箱笼,总有装完的那一天。 至于带来的那些金银,离开时她也要全部带走。 在卫陵入宫未归的第七日,外头的丧钟终于停了。 曦珠也差不离收好了自己的东西。 只余现下尚用的,还摆在屋子里。 她推挪着那几个沉重的箱笼很吃力,也有些轻快地笑。 抬袖抹去额上的汗,想:这样的重,若是换成前世的那副身体,必然能搬动。 捏了捏手臂上细腻的肉,精细养着的,哪里能比得上。 箱笼多了,颜色又一致。 怕自己记错,想着该写上字条贴着,以后才不会弄错。 曦珠走出了内室,往卫陵的书案而去。 他七日未归,案上的摆设,仍是那一晚他离去前的凌乱样子。 他呢,讲究干净,却并不爱整齐。 未成婚前进到这屋,满眼是紊乱,这里一堆,那里一堆。 她疑惑问他:“你怎么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假思索地挑眉反问:“我自己的东西,还能找不到?” 但在她搬进来后,他也井然有序地收弄东西,不会再随手丢扔。 她原本还想说他,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想来那时候,他在她面前,早将装模作样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只是他常用的书案,仍是一贯的作风。 这两月以来,她也未像之前,会为他收拾桌面了。 曦珠眼眸微弯,坐到太师椅上,要将案上的那本摊开的账合上,放到一边。 惯常对数目敏锐的眼,却不由落在那微微泛黄的纸张上。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催促她移动手指。 于是,她一页页地看了下去,指节却在发抖,抖到最后,近乎痉挛起来。 让她头晕地快要瘫软在地,扶着案沿,咬紧牙关,才没有倒落下去。 她怀疑他还隐瞒了其他事,一阵翻箱倒柜,但没有再找到了。 天色阴沉,乌云遍布整个高空。 雨丝淋漓地飘落,越墙而过的园子里,升起了一层朦胧的雨雾。 蓉娘进来,见屋中昏暗,过来点灯。 “天黑成这样,怎么不点灯?” 但灯点亮了,却见姑娘坐在榻边,目光呆滞地发愣,仿若失了魂魄。 她一惊,忙过去问道:“又在想什么呢?和我说说。” 如何说呢? 曦珠缓缓吐出一口气,嗓子微哑道:“让我一个人坐会吧。” “饭菜送来了,都热着呢,快去吃吧。” 心口的绵痛传来,她尽力平和地说:“我等他回来。” 这七日三爷都在宫中,今日回府,也不定何时,哪里能等。 蓉娘再劝两句。 “若是饿了就吃饭,可别饿出病了。” 这番关切,令曦珠不忍眼眶泛热,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您先去吃饭吧。” 蓉娘劝说不动,离去前,只见一旁的炕桌上,隐约有一本什么,还有一张单薄的纸。 昏黄的光,安静地笼罩着它们。 她枯坐着,仍在等待他的归来。 一动不动地,如同被精雕细琢的木偶,被困这座金粉玉屑建造的院子,被他一次次地欺瞒摆弄,还在可笑地期许今后的可能。 曦珠不知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 兴许今日,他也不会回来。 灯火微晃,在泪滴坠落下来时,她低头,默然地抬手擦掉。 也在这一刻,在夜雨之中,听到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一双烟墨绣曲水纹的皂靴,先后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的袍摆被大雨淋湿了好些,疲惫的语调,在问青坠:“夫人还没吃饭?” “是。” “去把饭菜端过来。” 他一壁说,一壁走向内室。 帝王驾崩丧仪、太子登基礼仪带至的满身困累,令他手上解着颈间盘扣,想将湿掉的外袍脱下。 但甫穿过那帘帐子,见到里面坐在榻边的她。 好些日没见她了,他很想很想她。 她莹润通红的眼抬起,朝迈步走近的他望来,他的动作便顿住了。 继而他的视线,落向她的一旁。 不过瞬息,他眼前止不住地眩晕,怀疑自己看错了。 但那一晚的疏漏,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不是错觉。可他还是更快地上前去,想要看得更明白些。 明白地,在看到那本账的同时,也再次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的和离书。 那股僵直疼痛的感觉,再次袭遍全身。 “我问你,藏香居是不是你烧的?” 他沉默不言。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 她几乎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扬起手,狠力往他的脸打了过去。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会对我好!” 在烧毁藏香居之前,已筹备好了银两。 那是她爹娘留给她的,曾壮志凌云,笑对她说:“以后咱家要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那个名叫曹伍的伙计,喜得一双儿女时,散发喜糖的笑脸,“姑娘,吃糖,这糖甜呢。” 与被火烧死时的焦黑流脓惨状,交融扭曲在一起; 那家人的丧礼上,曹伍妻子的悲恸扯打。 “若不是你们这些人,我丈夫怎么会死,怎么会丢下我和两个孩子,你还我丈夫来!” 与孩子的啼叫哭闹,皆历历在目,如潮水朝她扑涌过来。 让她撑不住站立,跌坐了回去。 卫陵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火辣的疼痛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喉结微滚了一下,喑哑道:“我可以解释,那时秦令筠对你虎视眈眈,那年十月羌人要南下,我必须去北疆。若你总是在外头,我怎么能放心……” “够了!” 她猛然出声打断了他,冷视着他。 “卫陵,你总是有那么多理由!” “当时若非这桩事,你也不能够去整治温家,你敢说你当时没有设计?我不是傻子!” 这回,卫陵彻底地沉默下来。 吩咐陈冲去烧毁藏香居,是因谋算温家,ῳ*Ɩ 杀死侮辱她的温滔;也是让她没有缘由再出公府,好好地待在京城,等他从北疆回来。 他怕的不仅是秦令筠,亦有许执。 怕他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旧情复燃。 便是那一年的上元灯会,他竟然看到了许执。 前世的一幕幕,在那时未得到她的心意前,日日夜夜地,在他脑中上演。 后来的他,不后悔做下那桩事。 唯一害怕的,是被她发现。 他一直遮掩的都很好,但就在以为两人快要走过最为艰难的道路,待他家的事结束,他们要过上如同话本故事里,结局的美好生活时。 蒙上的纱,终有一日要因疏忽,被无意揭开,露出里面的真相。 连日不得休息的疲乏,让卫陵劳累地,无力多做解释。 此前长达一个多月的争执吵架,业已将彼此的精力耗光。 半晌,他抬手接着解开盘扣,扯落腰间系挂的白麻,将外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临窗的一张靠椅上。 缓缓在榻上坐了下来,在她的对面。 不愿多看那张和离书一眼,怕快压抑不住的暴躁戾气,会让他去撕了它。 望向地砖上微茫的光,又如之前,他点头低声道:“曦珠,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他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多的辩解,会让她愈加生气。 他知道她的脾性。 始料未及的场面,只想让他快些消去她的怒火。 尽管茫然无措,让他的头疾在一阵阵发作,暗中咬紧了后槽牙。 曦珠望向灯火下,身着白色单衣的他。 冷峻的侧脸上,有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语调一如之前的低弱卑微,但眼神平静地没有一丝波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好似现在,眼前的这个他,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她仰起头,逼着自己吞咽下口中的苦楚。 再看向他,哽咽道:“你害死了曹伍。” 曹伍? 卫陵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谁,原是那个被烧死的伙计。 他道:“我之前赔给他家许多银子了,够他们一家子不事劳作,几辈子的生计。” “那是一条人命!” 她的怒声跟随落下。 她曾命若蝼蚁,受到那些生于贫困中人的帮助,抛弃了一身娇养的皮肉,像他们一样生活。 洗菜做饭、浣衣耕地、打水腌制咸菜……向那些生于峡州战乱中的人,讨教更好生存的方式。 她不知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番话。 他也曾为了护住北疆的百姓,而为国战死。 心烦意乱和燥乱怒气,充斥在疲惫的身躯。 卫陵缥缈的目光,虚幻一般凝在地上,答非所问地张唇:“曦珠,不要跟我说什么人命,我从前就是顾忌这个,以至于酿成那样的结局。当时我要是不顾他们,带兵杀回京城,到时会是什么场面?”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是不是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不必独自一人,遭受那些苦难。 卫陵苦涩地笑了下,这些话最终并未出口。 倘若再给当时的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选错。 良心这种东西,他早就没有了。 曹伍的死,他并无丝毫愧疚。 长久无言,脸颊上的疼痛仍在。 可是,他还是转头看向她,柔声道:“我明日再让人送银子过去,赔给他家好不好?” 异常冷静的注视下,四肢百骸的血在逆流,发冷地曦珠直打寒颤。 这种寒冷让她的愤怒,控制不住地要爆发出来,恨不得掀翻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你就不怕报应吗!” “若有报应,也该报应在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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