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生辰,舅舅燕牧送他一对虎头鞋,说老虎乃山中之王,穿上虎头鞋便可以什么都不怕了。 叛军攻城,他们一同躲在密道里,沈阆怕黑,他将一只虎头鞋脱下给他穿上,鼓励自小体弱多病的沈阆,“皇上,我舅舅说老虎很厉害的,你别怕,我的虎头鞋给你穿,我们一定能安全等到舅舅来救我们……” 往事近在眼前,一切还恍若昨日。 但谢危心里明白,他已经不是当初的谢危了,他现在披着一张假面圣人皮,挟势弄权,谋算钻营,看似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实则不过一个精于算计的小人罢了。 真的君子,谁做这些?该如燕羚这般,活得坦荡,问心无愧才是。 一行人小心翼翼离开营地。 燕羚便发现,谢少师看他的目光愈发深沉,那双漆黑泛红的眸中,仿佛有他读不懂的深海巨浪。 “先生,您是不是不常骑马,突然跑这么远身子不适?”燕羚故意落后一步,和谢危并排,关心的问。 谢危摇头,正是这时,黑黢黢的山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黑衣蒙面的杀手,人人手上一柄寒光凛凛的大刀,二话不说,直接飞身而下,朝着马队当中的人砍来。 燕牧在前,抽出宝剑迎战的同时,本能大喊,“羚儿,保护老赵!” 他们刚从营地出来,杀手紧随而至,还用多想吗?肯定是薛远派来的! 毕竟他做的事太过大逆不道,一旦被圣上知晓,便他是国舅又如何?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沈阆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即使再无雄心壮志,也还是个合格的君王,知道该怎么处置反贼逆党。 加之太后最近筹谋着立沈阶为皇太帝,等他病死之后好立马继位,逼迫太过,沈阆早就有了逆反心理。 不是不杀,时机未到罢了。 而赵广一旦被带入宫告发定国公,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薛远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一点,燕牧等人清楚,薛远自然也非常清楚,因此,这波杀手的来历根本不用多想。 想通这点,燕牧顾不得自己,只想保下证人赵广,在所向披靡的杀手阵中,几次三番的上前解救武力值一般的赵广,一着不慎,手臂便挂了彩。 “爹!” 燕羚大喊,他和谢危身边均被杀手围得水泄不通,剑书深怕谢危受伤,急得招式都有些凌乱了。 而他两人,一边和杀手缠斗,一边时刻关注燕牧的方向,眼见燕牧被人砍了一刀,两人目眦欲裂,猛然奋起,不消片刻便突破包围圈来到燕牧身边。 燕羚一剑砍死了伤他父亲的黑衣人! 燕牧右臂中招,剑已经掉在了地上,左手扶着受伤的右臂,“羚儿、谢少师,他们的目标是老赵,你们快去,一定要想方设法保护好老赵,不然通州军营的失窃,我燕家难辞其咎,定会被圣上追究罪责的啊!” 谢危点点头,沉声呼喝:“剑书!” “属下明白。”剑书应声而动,他武功高强,和刀琴一起,乃是谢危身边最忠心的护卫。 转眼间便杀了对方好几人。 可即便剑书速度再快,却也没有弓弩快,原来黑衣人并没有一窝蜂全下来截杀,而是留了几个神箭手在山上,借用地势之便,居高临下,箭无虚发。 只听噗噗噗接连不断的声音,燕牧带的燕家军中几个好手便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这一刻,燕牧似有所感,连忙跑向已经掉下马的赵广,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一支箭擦着剑书耳侧,直直射向赵广—— 噗嗤一声,穿胸而出,人顷刻间便倒地没了气息。 “老赵!”燕牧急红了眼,本能跑过去抢救,正是这时,另外一支箭飞速射来,带着裹挟千斤的力量,即便是谢危下意识举剑阻挡了一下,那箭还是射中了燕牧的后背。 燕羚惊恐嘶喊,“爹!”飞身而起,要去找射箭的人算账。 关键时候,还是谢危镇定,朝燕羚狂喝一声,“别去!敌在暗,我们在明,不远处就是薛远的万人大营,你这一去,耽误侯爷治伤不说,还有可能中埋伏,听我的,马上回城!告发薛远事小,侯爷的安危事大!” 燕羚自知谢危说得没错,恼恨的一跺脚,反身跑上前,将燕牧背在了身上。 边打边退,那些杀手目的达到,倒也没有恋战,很快双方就错开了。 还剩下十来个杀手,转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谢危转过身,“我们走!” 好不容易,除了谢危,其他人包括剑书在内,都帮着背了燕牧一段。 可当他们回到燕府安置了燕牧,开门去替燕牧找大夫的时候,本该在城外的薛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带着一队兴武卫的走狗,在燕府门前耀武扬威。 “不好意思燕世子,城内刚刚查出有逆党出没,今夜,全城戒严,没有皇上的手谕,谁也不能街上瞎逛。” 燕羚担心父亲的安危,双目红似滴血,“薛晔,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本世子今晚必须出去,你拦一下试试?” 薛晔一副欠揍的吊儿郎当模样,“这是皇上的意思,怎么,燕世子还想抗旨不成?” 燕羚上前一步,拳头抵着薛晔的胸膛,整个人愤怒得发抖—— 燕府的侍卫见状,也抽出刀剑和兴武卫的人对上了,气氛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青锋低啐一口,咬牙将燕羚往后拉了把,“世子,不可!” 燕羚被逼无奈般,往后退了半步。 薛晔还在那作死,顶着腮帮子挑衅,“不是要打本公子吗?来呀!” “打你?我怕脏了本世子的手!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给侯府当看门狗,我何不成全你们?青锋,关门!” 薛晔瞬间气得吐血。 事实上,燕羚才没那么冲动,而是谢危交代的,让他们在前面吸引火力,他自己则已经从后门出了府。 如今情形,薛家早有准备,绝不可能让燕羚从有机会找到大夫的,那就只能谢危以少师身份,去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刚好,沈阆今日约了他入宫商讨南方雪灾的事。 谢危下了马车,穿着一袭白色狐裘,矜贵逼人又显得有几分落寞,“剑书,去找吕险,让他用我的马车和皇上给的令牌,无论如何,将柳大夫送进燕府。” 剑书一愣,“先生,那您……” “没事,我走路进宫便是。燕侯爷的命,比我的重要得多。” 剑书迟疑,谢危却已经不管他了,转身便朝宫门走去。 这边,吕险找到了柳大夫,可运气差,偏被薛晔撞个正着,他眼眸一转哭丧了脸,“诸位大人,我家娘子今夜生产,没有大夫不行的啊,你们就让我将大夫带走,绝对不耽误诸位办事的好吧?” 周演之是兴武卫的千户,正巧陪着来办差。 闻言冷嗤一声,“别说你家娘子生产,今夜便是你娘难产,也休想请了大夫上门!” “你——”吕险气得胸口起伏,余光盯着薛晔,暗道晦气,有他在,绝对不能将谢危的免死金牌拿出来,不然薛远早都看谢危不顺眼,知晓他在暗中护着燕家,还不知道要去圣上面前如何挑唆。 谢危这么多年,之所以备受圣上信任,便是因为他从不结党,孤臣一个。 郊外遇刺的时候,天黑雾浓,薛远的手下不一定就看出来了。 吕险心中着急不已,语气哀求:“求求你们了,真是我家娘子难产啊,难道你们就真忍心看着一尸两命不成?” 蓦地,一个女声从屋门后传来,“柳大夫毕竟是男子,女子生产的事,不好出面。要不,由我代替柳大夫跟你去看看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张美丽姣好的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好看。 薛晔眼前一亮,“是你?” 乐阳公主擢选伴读一事,京内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凑一起的时候,大家便私下讨论谁好看谁身材更好。 而这家世不起眼的尤玥,和姜雪柠一块儿名列前茅,让很多世家子弟都暗自心痒不已。没曾想今天会在这里见到她。 “尤二?”吕险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在这儿? 薛晔垂涎三尺的上前一步,“尤二姑娘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不像大家闺秀所为吧?若真这般无聊,何必去看什么产妇,本公子天香楼宴请姑娘吃饭,不醉不归如何?” 吕险翻白眼,“卑鄙无耻!” 薛晔被下了脸面,指着吕险破口大骂:“哪来的刁民竟敢侮辱本公子?来人啊,将他和那个柳大夫一块儿抓了,禁严期间乱走,等同乱党处置!” 生气是有的,但薛晔很明显在借题发挥,不让柳大夫出门。 楚鸢见状笑了笑,“薛公子,你这般颠倒黑白,怕是不妥吧? 你想请我喝酒,改日我可以给你机会,但今日不行。 人命关天,我让柳大夫教我医术,他首要一条便是‘不可罔顾生命’,我若是抛下病患不管,跟你走了,怕是以后这个师傅就认不了了,又如何学有所成后帮公主祛疤? 过几日入宫,公主问起我为何半途而废,我该如何说? 是说自个儿贪杯薛公子的酒喝呢,还是薛公子仗着人多势众,逼迫尤玥违背师训,是以被逐出门了?” 薛晔不傻,自是听出了楚鸢话中的言外之意。 登时眼眸眯了眯,“尤玥,你用乐阳公主给本公子施压?” “有吗?”楚鸢耸肩,“事实如此,我这么晚在柳大夫这里,正是因为公主。 你要不信,大可派人入宫问个清楚! 至于你们所说的反贼逆党,我可半点不知,我清远伯府虽门第不高,却和反贼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一番话说得薛晔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大晚上的,他如何进宫求证? “公子,要把她一块儿抓了吗?”周演之在见到楚鸢的那一刻,心就悬了起来,上次在侯府,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一个姜雪柠,一个尤玥,都是他的克星。 因此根本不敢多看楚鸢,只尽量降低存在感,顺势讨好的反激了薛晔一下。 尤玥不是吕险,区区平民,可以随意作贱,她既是清远伯府嫡女,又是公主极为宠爱的伴读,在宫里的时候,随时有可能见到皇上,抓了她,以后麻烦多的是。 因此,薛晔略一斟酌,便放弃了,面上只气恼的拍了周演之的脑袋一巴掌,给自己找台阶下,“抓什么抓,你还嫌不够乱是吧?让开,放他们走。 不过,姓柳的得留下,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女子,到底能救人还是杀人!” “那就不劳薛公子费心了。”楚鸢转身,拉着吕险直接上了马车。 车子行驶起来,吕险的表情如坠梦中。 楚鸢斜了他一眼,“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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