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觉得,他如今是跟着邬庆川读书,肯定是想要显摆显摆自己的学问。王家三五天便要办一场宴席,上回跟着他一块去泼墨的,就是经常来他家吃席面的人。 钱妈妈撇嘴:所以说啊,放着好好的郁清梧不要,要这种人。 清梧就从不在家里办宴席。从外面买酒席太贵,在家里办宴席,就要她老人家操心了,他就不请人回来。 倒是这个王奎,家里没个奴仆,一旦办席面,就是老母亲和妻子忙活了。他又不管。呸!钱妈妈很是鄙夷。 这时候,她请的彪形大汉已经到了。 她说,“那就交给你了。” 彪形大汉笑着道:“钱姐姐,这人怎么回事啊?” 钱妈妈:“一群没品的龟孙。” 彪形大汉哎了一声,“放心。我办事,您尽管放心。” 于是一群人进了屋,笑吟吟的跟王夫人道:“王少爷的货到了,请让他来验验货。” 王奎很快就出来了。 他这几日憋屈,闷声道:“什么货啊?” 大汉,“是您买的书,我们掌柜的说送你家来。” 王奎最近确实买了许多书。 他问:“哪个书铺的?” 大汉:“状元春书铺。” 王奎确实在那里买了书,于是也没有多问,道:“搬进来吧。” 大汉搬着进屋。 便有同席的人问,“买了什么啊这么多?” 王奎:“好书。” 他说,“这是我要送出去的。” 他跟着邬先生,便不能跟从前一般了。要做个施恩惠的好人。 他说,“国子监里也经常有贫穷的同窗用不上书,我跟赵祭酒说好了,这些书由我来买。” 便有同窗称赞他高义,道:“既然这样,咱们不如现在就给赵祭酒送去。” 也行。 这么多人,王奎觉得自己也是体面的。于是就去了。 赵祭酒看在邬庆川的面子上收了,道:“多谢你了。” 王奎摆摆手,“不妨事。” 他喜滋滋出门。一群人准备再去酒楼里喝喝酒高兴高兴。 回来的时候马车是空的,大汉就请他们坐上马车,“反正是顺路的。” 王奎他们来时是挤在一辆马车里,如今空阔许多,确实是好事。王奎礼让,将自家马车让给了其他人,自己坐上书铺的马车。 他还笑着道:“怎么之前不见你啊?” 大汉笑了笑,“哦,我刚来的。” 王奎又问了几句,大汉都敷衍。他这时候才发现路不对。 他道:“这是去哪里?这不是回城的路?” 大汉笑起来,“确实不是。” 王奎骂道,“你是什么人?” 刚骂完,就见马车停在了一个粪坑前,钱妈妈正站在那里等着呢。 她记性好,把昨日去泼墨的人都认出来了,还遗憾得很:“哎,还有三个没来。” 她道:“这几个不是的,丢一边吧,其他人都丢粪坑里面去。” 王奎大怒,“你个老虔婆,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钱妈妈就笑起来:“快别说了,我们家郁少爷还是官身呢,你们该泼墨不还得泼墨啊。” 她不耐烦的说,“一个个跳进去,快,别让我等久了。” 她哼哼道:“我老实告诉你们,陛下面前,我还有脸面的,本这辈子不打算用的,结果用在你们这里,算是我吃亏了!” 跳了这次粪坑,她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去欺负人。 另一头,等国子监祭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里头那些书,喊人去叫王奎等人回来的时候,就是在粪坑里寻到他们的。 赵祭酒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皱眉问,“寿老夫人府上的妈妈?” 那就是钱妈妈了。 他想了想,“今日之事,你们不可声张。” 那是真有陛下金口玉言的一口承诺的。他年轻的时候正好知道这么一回事。 他叹气道:“如此简单的计谋,你们也太愚笨了些,将来即便读书出来为官,怕都是不妥的。” 还需要历练历练。 他看着王奎,道:“你的调令……还是算了,等明年吧。”
第42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42) 如同兰山君从不知晓郁清梧年轻的时候曾是个爱哭的人,她也没想到过钱妈妈年轻的时候,还得过皇帝的一个承诺。 如今,钱妈妈又把这个承诺用在了王奎等人身上。 兰山君不由得感到可惜:“多不值得。” 钱妈妈今日穿了一身新衣裳,她将茄子和豆角都先蒸熟,而后拿着铲勺在铁锅里压压压,将它们都压成一团,再大大的撒了一把辣子进去添味道,“值得什么?什么才是值得呢?我难道还要用这一个承诺换什么前程不成?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哦,能这般出出气,心里痛快痛快就好了。” 兰山君坐在那里烧灶,凑完柴火,她撑着脸看钱妈妈,笑着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钱妈妈:“这句我听得懂,你是夸我来着。” 兰山君嘴角就没停下来过。晚间郁清梧回来,她道:“我明日要先回镇国公府去,后日进宫见太孙妃。” 郁清梧哎了一声,“后日我先送你进宫去,但我应比你先出宫,到时候,我就在宫门口等你。” 兰山君:“若你有事,不必送我,也不用等我。” 郁清梧:“我无事的。” 博远侯判死刑后,悬在他心口的事情便算解决了。他也没急着做后面的事情,道:“我之前风头太盛,正要躲躲,这几日都在苏大人那里学着骟马呢,并无其他的事情。” 兰山君便问:“钱妈妈把他的得意门生逼得跳了粪坑,邬庆川没有去找你?” 郁清梧:“没有。” 他顿了顿,笑着道:“这次蜀党攻讦他,齐王舍弃博远侯,站在大义的一端救他,两人就有了来往的缘由,许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他们正在那边你和我和的欢喜,我倒是其次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次的棋盘里,皇帝才是唯一下棋的人。师徒相伐,齐王断臂,蜀洛对争……所有他想要的局面都达到了。 陛下,委实是个厉害的人。郁清梧在他手下的棋盘里面走了一回,每每回想,都是胆惊心战。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又问:“山君,皇太孙夫妻知晓你的身份吗?” 兰山君顿了顿,道:“我不太知晓。但皇太孙可能看出来了。” 郁清梧就想,山君的爪子还真是一点一点伸出来,一点一点摊开给他看。 他若是不问,想来她就不说此事了。 她这个人,既相信他,一片真心对他好,甚至愿意托付后背的秘密与十年的途旅,但又同时警惕得很,始终不肯卸下那层防护之心。 ——即便两人拥有如此的缘分。 可他问,她还是会说,想来是他在她心里已经得了一份特殊的脸面,打开了一个口子。 这也行了。 他便慢声细语道:“我这几日想到了宋家提亲的背后,可能是皇太孙在出手。但也不能确定。不过瞧着他的行事,他肯定不是愿意出面认你的,那皇太孙妃便极有可能不知道。” 兰山君笑着道:“你和我想的一样。” 郁清梧:“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暴露了自己,你的事情,还是不能被人知晓了去。” 他其实忧心忡忡的,“尤其是不能被齐王知晓,齐王那个人,手段狠辣,比起恨我,他应该更恨段将军。” 他道:“我是陛下手里的一颗棋子,他还瞧不上我,姑且谈不上恨字,只等着我失去用处后被杀。但你就不一样了,当年他恨段将军,可是恨得满朝皆知。” 兰山君沉默起来。好一会后她点点头,“郁清梧,你说,我们能杀掉齐王吗?” 郁清梧被这句话说得心都揪在了一起,“可以。” 他觉得也许自己可能窥探到了一点山君悲戚的缘由,他承诺道:“山君,你会活着的。” “你和我,都要活下来。” 他说完这句话,再次觉得他和山君的命连在了一起。 从前,他心里对这个王朝有恨,但恨意太多,最后都不知道该要恨谁。他心里也有天下百姓,但天下太大,他也不知道该去爱谁。 人的恨意太大,爱意太大,便难免要迷茫。如今好了,他有了山君,便知道要去爱山君。 山君恨齐王,他就也跟着恨齐王。 这份恨意和爱意从王朝和天下落回来,变成具体的两个人,他竟觉得安心多了。 兰山君神色动容。这句话,也曾是她对他说的。 他们两人相依相伴十月,终于在今晚将话说破了,完完全全的走在了一条路上。 兰山君舒出一口气,又说出了那句话,“真是畅快啊。” 她那股郁郁之气,像最近这般时不时吐一口,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吐干净。 她心神松快,于是脚步顿了顿,又问出了一个自己疑惑的问题。 “你知晓我和段伯颜的关系后,为什么不问问我那段往事呢?” 她说,“人都有好奇之心,你应也有。” 郁清梧便笑着道:“当年段将军能去淮陵,想来是陛下放过。当年段将军能走到淮陵选择养育你,想来也是放过了自己。” “山君,你的师父,叫空名。空空来,空空去,无名无姓,无牵无挂——这并不是段伯颜。” “而我……却深受段将军影响,诗词歌赋,文章志向,皆是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洪钟万钧,猛虡趪趪……我们虽受同一人所养,却又不是同一人。” 所以,“我想,等我们闲下来,等你想说家里长辈的时候,我再问你,那时才是最好的。” 兰山君眸光越发清亮。 郁清梧口舌便越利。他笑起来,“山君,你知道你的师父,是与你怎么相遇的么?” 兰山君不懂他的意思,郁清梧就走到一边从梨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来,细细道:“从洛阳到蜀州,从蜀州到淮陵——” 他在地上画了一条线。 而后又在这条线的旁边画了一条线,“这是镇国公父子战败,从当年失错捡走你到淮陵——” “这两条线,算来时日竟差不多,他就没有时间先找到一座庙,打扫干净后住在里头,再来捡到你。” 他猜着,“按照脚程,应该先有你被丢在了破庙前,被他捡到了。” 兰山君的眼眸慢慢的瞪大,郁清梧继续道:“当然,我也可能是估摸错了时间,但依着我对段将军的了解,我估摸着他在先太子死后不愿意独活,去蜀州只是祭奠自己的儿子,祭奠之后,他是必然会去死的。” 只是,如何死呢? 他神色怆然,“他曾写,愿意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他曾写,愿意撞于高堂,为民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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