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君:“这般一来,太孙是不是就会被陛下厌弃?” 郁清梧神色郑重的点头,“会。” 他看着山君,“若是齐王此计奏效,我们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将会付诸东流。” 他越想越是担惊受怕,兰山君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若是齐王想要嫁祸,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他利用陛下的人去杀太孙妃。” 这对于齐王来说,其实是一步险棋。但是一旦成功,却能够一招制敌。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这般毫无根据的揣测,可能也只有郁清梧肯愿意去帮着查。 她思索着:“郁清梧,你能查出埋伏在太孙和太孙妃身边,可能谋杀到太孙妃的陛下棋子吗?” 郁清梧却为难起来,“恐会很难。若是有,太孙夫妻应该会防着,不会让人得手。若是没有……那就是没查出来。” 兰山君静静的坐在那里,“这样啊……” 她说,“若是我说了,太孙会查一遍身边的人吗?” 郁清梧:“应当是会的。” 但是能不能查出来,却是两样说法。 兰山君轻轻叹息,“这可真是难。” 她如今很是后悔当年不曾打听过太孙妃去世的事情。即便是知晓一点点细节,也比现在摸瞎的好。 她当年为什么会对此事漠不关心呢? 兰山君细细思索当年,发觉那时候她正忙着跟宋国公夫人斗法,一分心思都没有分出去给外头。 当年是为了什么斗法? 她竟然也忘记了。当年的自己,脑袋里犹如一团浆糊。 她懊恼的拍头,手刚要拍到脑袋上,就见郁清梧抬了头,将他的手摊开挡在了她的额前。 他说,“山君,各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万不可苛责自己。”
第54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9) 东宫,随着郁清梧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皇太孙顿时脸色煞白,蹭的一下站起来,连着两人面前的棋盘和棋子一块带倒在地。 但他已然顾不得这些,急急的往外头冲,高声喊,“元娘——阿狸,阿蛮!” 声音惶恐之至,让郁清梧想到钱妈妈之前说的那句话:“像邬庆川死了。” 如丧考妣。 郁清梧的目光越发凝重。 他仅仅在太孙面前揣摩一番,他就已经这样了,若是齐王真对太孙妃下手,恐东宫大伤元气。 屋外,太孙妃正在东厢房看账本,闻言着急出门,“怎么了?” 皇太孙身子本就不好,如此大喊一声,瞬间气喘吁吁起来,根本说不出话。他扶着廊柱,气息不稳,吓得太孙妃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阿虎!到底怎么了?” 皇太孙艰难开口:“孩子们呢?” 太孙妃:“在睡呢。” 又叫了奶娘来问,确定平安无事之后,皇太孙才松口气。 太孙妃却不放心,赶紧扶着他进屋坐下,攒眉看向郁清梧,“郁大人是对太孙说了什么?” 郁清梧已经将散落满地的棋盘和棋子捡起来了。他恭恭敬敬的道:“臣只是提醒太孙,齐王手段一直阴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回咱们压得他喘不过气,失了圣心,他必会报复。” “依着他这回的手段,应是喜欢挑唆太孙跟陛下对上的,说不得下回也会如此。所以臣猜测,他会不会直接利用陛下暗处的棋子来害太孙妃和两位小殿下,以此让太孙去恨陛下,一旦太孙失言,便之前所有,功亏一篑。” 太孙妃就想起兰山君之前跟她说的话,明了道:“是山君想到的吧?” 郁清梧点点头。 太孙诧异,“郁夫人说的?” 太孙妃:“山君之前就跟我说过,齐王恐会对付我。” 原来是这般。皇太孙这才安心道:“既然如此,我便暗暗细查一遍。” 他还以为是郁清梧得到了什么风声。 太孙妃便笑起来,“上回山君说时我就查过一次。” 但小心无坏处,多查也无妨。 而后见无事,便也不再留这里,只笑着跟郁清梧道:“这几日太孙心情好,一顿能吃三碗饭,今日被你一吓,估摸着一口也吃不下了。” 太孙失笑,郁清梧恭谨垂头,等再跟太孙下棋的时候,却罕见的走了神。 他从昨日到现在,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山君是如此的聪慧——山君是世上最聪慧的人。 可是,她在说担忧太孙妃恐被齐王暗害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过小世孙和小郡主。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觉得齐王若是害人,就只会害太孙妃。 这不太像山君的性子。 他日日窥探山君,像年少之时窥探朝局一般,细细碎碎,什么都想知晓,唯恐知道的不详不细,哪里出了错,便要失榻挪屋。 所以,从山君早间爱用哪把梳子梳头到晚间喜欢先取下发髻上的哪支簪子——他都一清二楚。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熟悉她的行事。 他知道山君想事情,喜欢细无巨细,且爱将牵系不大甚至是毫无关联的人和事放到一块去想。 他曾经疑惑她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也知晓她这般的习性根深蒂固,至今未变。 那她就不太可能会在思虑齐王和东宫之事时,遗漏掉齐王还会谋害世孙和郡主。 山君……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齐王会谋害太孙妃的结果,而后不断推测缘由。 郁清梧深吸一口气,又把今日的猜疑跟之前对山君的猜疑放在一块。 点天光,宋知味,太孙妃……应是有一个缘故,能将他们串起来才对。 这,应该是山君最大的秘密。 郁清梧回到太仆寺的时候,龚琩过来送各地太仆寺的官员名册,瞧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劝诫道:“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郁少卿,你要保重啊。” 郁清梧笑了笑,温和道:“我没什么事情。” 龚琩不愧是个纨绔,劝人的时候也带着自己的独特见解,低声道:“你不要硬撑着,若是累了,定然要好好养才行——不然很快就会不行了!如此得不偿失,以后叫嫂子怎么看你?” 郁清梧也是个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立刻难看起来,“你别乱说。” 龚琩:“我也只是劝劝你嘛。” 但他倒是听闻郁夫人至今无孕。他苦口婆心劝诫:“咱们这般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学着那些迂腐人一般推却责任。依我所知,你若是太忙了,身子一坏,也是难以让女子受孕的。” “所以说,男人行不行很是重要,关系着传宗接代——郁大人,你万不可累着了。” 真是越说越没边!郁清梧急急打发他走,“到底是衙门里,说这些做什么?” 但等到下值的时辰,他犹豫一会,还是早早的回了家。 钱妈妈拿着新种出来的萝卜咬,“哟,郁少爷,今日回来得早啊。” 郁清梧拘束的站在那里:“我平日里回得很晚么?” 钱妈妈:“自然。反正没有今日这般回得早。” 兰山君正好走出来,笑着道:“太仆寺忙碌得很,他能回来已然不错了。” 郁清梧很是羞愧。他羞愧的低头,羞愧的去拿框中的萝卜,羞愧的咬了一口,就在羞愧的吞下去时,他瞧见钱妈妈在给他使眼色。 郁清梧侧了侧头,疑惑看过去。 钱妈妈:“郁少爷,生萝卜吃了晚间会放屁。我老婆子一个人倒是无所谓——” 郁清梧急急吐了出来。 兰山君忍俊不禁,“钱妈妈骗你呢。” 郁清梧脸色更红。 兰山君却有正事在等他。她拉着他去一边问,“可跟太孙说了?” 郁清梧点头。 兰山君这才放心。总要有所防备才行。 又说起祝大人高升的事情,“纭娘请了我们去吃席。” 上任刑部侍郎牵扯到了太仆寺战马案里,便空出了位置,祝大人填了缺,已经是刑部侍郎了。 郁清梧低头哎了一声,红脸尚未退尽。 兰山君便看了看他,笑着道:“邬庆川也让人送了帖子来——他要做寿辰了。” 郁清梧一愣,邬庆川的生辰确实快到了。从前他总是要备一份礼的,今年倒是不用。 他讥讽道:“竟还给我送帖子来——他倒是不失礼。” 兰山君:“齐王现在被压了一头,他当然也想与你缓和关系。” 当一个人钻进了权衡利弊的陷阱里,便什么都只想着权衡利弊四个字,于是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但他越是这般,郁清梧就越恨。 郁清梧:“恐他觉得,阿兄的死,我迟早会觉得不重要。就像他‘看开’了一般。” 兰山君便道:“所以我将帖子撕碎了装好,又随了一瓶壮阳药一块送去做寿礼。” 郁清梧差点被口水呛着,也不恼怒了,不停的咳嗽起来,“你给他送了什么?” 兰山君犹豫一瞬,还是伸出手轻轻替他拍了拍后背顺气,低声道:“齐王给他送了几个妾室做贺礼。” 郁清梧明白过来。他这阵子忙着王德义和马瘟的事情,倒是不曾听闻此事。 而后脸上有些热,“依着他的性子,收到你的寿礼怕是要恼怒的。” 兰山君嗤然一声,“十五岁的妾室,他也好意思收下。” 郁清梧便跟着骂了几句,“幸而你送了……过去羞辱他。” 但不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低头,隐晦的看了看自己的胯部。 应该没事吧? 等到晚间,他睡在榻上辗转难眠,隐秘之处也不好受。 他到底不是圣僧。碰见一些浮想联翩的话,晚间就要受罪。 就这般硬生生的受着,根本不敢吭声,不敢动,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但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兰山君提着青瓷灯到了拱门处,轻声喊,“郁清梧。” 郁清梧吓了一跳,一个响脆的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兰山君听见,诧异道:“怎么了?” 郁清梧面无人色:“有蚊子。” 兰山君:“如今九月底了,还有蚊子么?” 郁清梧闷声:“嗯。” 他艰难的爬起来,裹着一床被子过去,“山君,是有什么事情?” 兰山君本还是要说太孙妃的事情,但瞧见他捆着被子来,活生生将自己遮得只有一个脑袋露出来,便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怎么了?” 郁清梧:“有些冷。” 兰山君纳闷,“冷?” 郁清梧:“嗯。” 他低头,不敢让她的灯笼照出他脸上的狼狈。 他又坐下来,将半个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他道:“我无事的,你说——”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她的手伸过来,伴随着倾过来的身影,就这般的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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