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席面的位置,都是主家早已经安排好的,她们是一家,郁家又没有别的人,自然便被安排在了一起。 她问朱氏,“母亲是因为咱们家势微而生气,还是因为六姐姐不曾奉承你而生气?” 朱氏大怒,又要忍气吞声,“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兰慧却道:“若是前者,母亲该从祖父气起。若是后者,母亲该气自己。” 即便是亲生母女,也不是每一个女儿都要奉承母亲的。 她将筷子轻轻落下,也没了吃席面的欢喜,“好生生的,母亲总爱说几句话来气我。” 朱氏一双眼睛含着怒火,一直到宴席散的时候还不痛快。 兰山君临要走时看了看坐在马车里生闷气的朱氏,又看看站在马车边无动于衷的慧慧,叹息一声,摸了摸慧慧的头,拉着她到一边去,“你可有看上的人家?” 慧慧摇了摇头,“这段日子,颇为苦闷,并没有想这些。” 兰山君:“等你有念头的时候,就来找我。” 她轻声道:“我在皇后娘娘和太孙妃面前都为你求了恩典,你不用急,也不用怕。” 兰慧心里一暖,点头道:“好。” 而后顿了顿,小声问,“六姐夫……可是对咱们家有什么不满之处?” 兰山君不解,“应当没有。” 她想了想,“咱们家的事情,该知道的,我成婚之前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选择对朱氏敬重,对四老爷和善,对老夫人阴阳怪气。 她问,“他可是做了什么?” 兰慧:“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从过年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变了许多,尤其是对四叔父,如今见了四叔父,也并不多话。四叔父那个性子,也不敢直接问,还来问我呢。” 兰山君若有所思,便在回程的马车里问郁清梧,“四叔父本性良善,虽然懦弱了些,却也应当无害人之心……可是他对你不善?” 郁清梧本喝了一顿酒有些头晕,也不敢凑到她身边去,生怕她闻见味道。但一听见这话,脑袋顿时清明,连忙摇头道:“没有。定然是四叔父会错意了。” 可是兰山君却细细想来,发现他确实对镇国公府的态度差了许多。 她问,“真的?” 郁清梧坚定的道:“真的!” 兰山君却越发沉心。她试探着问,“你恨母亲和四叔父?” 郁清梧:“不恨。” 但兰山君看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含着怨恨的眼睛,紧紧抿起的嘴唇,看他一张脸虽然极力忍耐和克制,却依旧还是能察觉到的恨意。 她晚间在札记里斟酌写道:“元狩四十九年冬至元狩五十年春,我抬头观梧树,发觉他另生一枝,正怒发冲冠,破晓升空。” 与其它梧形鹤骨的枝叶不同,这一截树枝染上了恨意,像极了病枝。 病枝…… 因不属于他的恨意,而被他转嫁在他的身上,所以才显得生了病。 兰山君手微微颤抖,将笔搁置在案桌前,深吸一口气。 会是因为她吗? 他莫名就恨上了朱氏,恨上了四叔,穷追不舍的咬住宋知味不放…… 她闭上眼睛,深思片刻,又提笔写上:“我猜病枝为病,是因我病。而我病因,他知多少?”
第61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16) 元狩五十年三月中旬,军饷还没有着落,兵部尚书杨馗连上十道折子求皇帝筹银。皇帝压着折子没有斥责,但也不给银子。 好像就这样拖着,拖着,银子就出来了,事情也会解决。 郁清梧细细揣摩朝中局势,觉得时机已到,便由攀咬宋知味变成痛斥宋国公。 他请见皇帝,跪在地上道:“宋大人只需要张一张嘴说户部无银,户部就撇清了干系。他的儿子又在兵部逼着太仆寺拿银子填补户部的亏空——这父子两倒是想得好。” “若是朝廷开支都需要太仆寺来补,那还要户部做什么呢?户部将近二十年里一直没有进账,难道就不曾羞愧过吗?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宋大人也太没有远见了。” 皇帝其实也觉得这话没错。 户部这些年确实一直亏空。之前有钱用,他睁只眼闭只眼,如今有事了,户部却一直给不出解决的办法,让他多了许多烦恼,心中还是不悦的。 他问,“你有何良策?” 郁清梧便历数太仆寺艰难,又道:“虽然艰难,但若是为国为民,臣绝无二话。只是臣看往年账本,其中借给诸位大臣银钱诸多,前前后后,加起来共计二百三十五万两,这笔钱,却应收回来弥补亏空。” 皇帝眼眸一亮,“朕差点忘记此事。” 皇帝多年来一直都想做个仁君。如何为仁呢?便给大臣们借钱,让他们买大宅子,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 若是有人不借他的银子,他反而会觉得这个人跟自己有二心。 也就是最近几年国库亏空的厉害,才没有继续往外面借。 而他借出去的这些钱,也是由太仆寺挪的。 皇帝之前的意思是这些钱就不用还了,毕竟是他的恩典。但如今郁清梧提起来,他又觉得此事可行。 只是借钱容易还钱难,皇帝道:“怕是不好催债。” 郁清梧便推荐宋知味,“这银子要上来,也是充的户部亏空。宋大人忙碌,可小宋大人却无事,不然也不会整日盯着太仆寺的银子了。” 皇帝笑起来,“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是让宋知味去,却也合适。 他是宋国公之子,又是兵部的人,无论怎么看,立场都是合适的。 皇帝答应了此事,对郁清梧也很满意,跟皇太孙道:“他不像外头那些读书人只一味知道莽进,还是很稳重的。” 但这小子很有些眦睚必报。他皱眉道:“宋知味也是为了朝廷的开支才向太仆寺要银,他就一直盯着不放,怎么,这么大的阵仗,是告诉别人不要得罪他么?” 皇太孙就笑着道:“别人,我倒是不知道。但是郁大人和小宋大人……很是有些渊源在。” 皇帝:“哦?” 皇太孙:“宋知味曾经求娶过郁夫人。” 只一句话,就让皇帝大笑起来,将怒气散了去,好笑道:“原来如此。” 一旦把朝廷的事情牵扯到私德上,他就会放心多了。 但皇太孙却从承明殿回到东宫后,警告郁清梧,“不可再针对宋家父子,有些事情,过犹不及。” 郁清梧躬身道是。 等兰山君进东宫的时候,皇太孙还让她劝劝郁清梧,“宋家现在还不能倒,他却咬得有些紧了。” 而后顿了顿,道:“我怎么觉得,他是想逼着宋家投靠齐王或者魏王呢?” 兰山君一愣——只要宋家参与党争,对付起来就有缘由了。 如此,就不仅仅是她要对付他们,太孙一党也要对付。 兰山君曾经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经由她做,无异于雪夜登山。她的办法一直是稳。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搅弄风云。 一个几十年都在后宅之中的人,即便是旁观了两年多的朝堂之事,对这些也知之甚少。她虽然一直在学,从不惫懒,却还是终究无法在此时真正的掺和进这些大事里。 好在她不急,也不气馁。即便比对着郁清梧,她也会想:她比他少了二十年的读书和朝政时光。 再学一学,走一走,也许就可以了。 而在她没有能力掌控的时候,她也没有打算引着郁清梧去针对极力宋家。 她不敢。 朝堂瞬息万变,今日之局面来之不易,她不敢操之过急。 于是,这两年来,郁清梧知晓她恨宋知味,便没想过结交宋家。但是,因无利益冲突,他也没有这般针对过。 兰山君心中的揣测越发多,但等回去的时候,她却没有多说,只是淡淡的提及了一句宋知味,“他最近的名声可不太好,都说他好人夫,还有不少男人递名帖过去求一夜风流。” 郁清梧知道今日她去东宫了,他估摸着皇太孙会对她说什么,于是为了不被她劝说,将头低下去装作专心用饭的模样:“嗯。” 兰山君看他谨慎得很,都只说一个字了,便转了话题:“今晚的菜好吃吗?” 郁清梧:“嗯。” 兰山君:“早间的包子好吃吗?” 郁清梧:“嗯。” 兰山君:“如此穷追不舍,是为了我么?” 郁清梧:“嗯——不嗯——不是。” 他连忙摇头,“不是为了你。我心里有数的。” 他道:“户部那个样子,难道宋国公就没有责任吗?如今太仆寺无银,只能逼着他们去催借款。” 兰山君给他盛了一碗粥,“这些我都不太懂,却又忐忑得很。” 她认真道:“郁清梧,我虽然恨他,却也知晓有些事情急不来。我不急的——你也别急。” 郁清梧接过粥喝,一想到她是如何守着这份恨意框死在噩梦里,他的心绪便又有了酸涩之意,轻轻点头道:“你别担心,我也没有急的,我做的这些,都是算着去,不会过火。” 但他坚决不能让皇太孙和宋家于一条船上。 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呢? 皇太孙毕竟是皇太孙。郁清梧不敢赌。 兰山君闻言,眸光闪动,道:“今日太阳好,钱妈妈正领着人为我晒书,你的书房要晒晒吗?” 郁清梧摇摇头,“不用晒。” 兰山君又给他剥了一个鸡蛋,“我听钱妈妈说,你这半年买了不少书。” 郁清梧手一紧,“是。朝堂太过压抑,我便买了些话本看。” 兰山君站起来,“我最近也想看看书——可能借给我翻阅?” 郁清梧头皮一僵:“好,我回去给你找一本。” 兰山君点头:“那你先吃,我去跟钱妈妈晒书。” 郁清梧哎了一声,又懊恼不已。 她刚刚提及宋知味的时候,他就应该多骂几句的。但又怕说的多了,山君会察觉出来。 他甚至怕她已经察觉出来。 他回到书房,精心挑选了一本不涉及鬼神的风月之书,顿了顿,又放回去,拿了一本不涉及风月的衙门审案话本。 里面都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十分大快人心。 兰山君看着手头的书笑了,她点点头,“多谢你。” 等他走了,她拿着钱妈妈从书铺掌柜那里拿来的货单册子沉默不语。 她问钱妈妈,“这书册子确实无误?” 钱妈妈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无误,我上回在他那里买了那么多——书,可是大主顾!” 只是,她好奇问,“你查他买了什么书做什么?” 别家的妻子都是查外头有没有人,山君却查他外头有没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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